【貳】

 

荷圖斯勒研究過很多語言,這讓他在豬人貴族裡顯得有些與眾不同。事實上,他有很多地方與一般豬人貴族不同,但他藏得很好。對文字語言的根源研究,只算少數能說出來笑一笑的習慣。

經過這些年不斷蒐集各方書籍,他好不容易終於補足當初離開首都時,被迫中斷的學業。如今他的研究,專注在樓黔牙語如何從字源字根上表現出各種族的不同。

比如以豬人和人馬這兩個詞來說。樓黔牙文字是由上往下書寫,代表豬的字在上,人字在下,和豬人的生理構造不謀而合。而人馬正好和他們相反,擁有四隻馬腳和馬的身軀,但上半身卻和人類相同。種種證據在普通人來可能沒有什麼,但是如果再比對羊人、蛇人、人牛、人龍……等等種族,就會發現沒有一個種族的特徵和樓黔牙語的組字方式衝突。如此一來,他距離證明樓黔牙語是八足神女創世時用的語言的目標,又更進一步了。

願八足神女,嚴酷的女神,編織命運的黑寡婦降福於習拉瑟。荷圖斯勒放下毛筆低聲祈禱。

祈禱完畢,他手指習慣性地滑過後腦勺稀疏的鬃毛,再抓起筆繼續書寫。他青色的鬃毛本來就算不上茂密,被他一邊寫作一邊拔,如今更是所剩無幾了。他灰色的膚色也許算得上特別,但是口鼻卻一點吸引豬女的凶蠻力道都沒有,微薄的脂肪更是幫不上忙。

他雙手墨水漬比老繭還多,說是軍人不如說是一個不小心走上戰場的學生。他正學著當個好領主,趕在父親應驗預言死去前接手重擔。

不過父親還不會死去,至少蛇人的預言不是如此。要等朱鳥殞落,騙子揹負著岩石自心海中歸來,等到那時才是父親的死期。闡釋者還沒解出預言的隱喻,但直覺告訴荷圖斯勒不是現在。解言書的內容他幾乎都背下來了,那些學藝不精的闡釋者只會幫倒忙。

書房裡好悶,把他的思緒都悶住了。他最近書看得太少,也許午休後來本帝國戰史能讓他清醒一點。等他完成了語言學的論證,再來就能進入到宗教世界的考證。關於八足神女和白鱗大士兩姊妹之間的恩怨情仇,荷圖斯勒早就想把這個故事從民間傳說中整理出來了,當然其中更少不了火神妖鳥的故事。

妖鳥,又稱為朱鳥,另一個和豬人辭源有關的字眼。他得趕緊記下。

不知又過了多久,他把筆探入墨水瓶中,只戳到硬梆梆的石頭。他偏頭一望,這才發現原來爐火早就熄了,墨水被寒氣凍成黑色冰塊。莫怪乎他的手腳遲鈍,原來是遲鈍的心靈沒有注意到四周變化。

他第二次放下筆,準備搖鈴呼喚僕人時,門外的門環倒是先響了。荷圖斯勒心上一揪,趕緊從座位上跳起來,搶到鏡子前檢查自己的妝容。如果給僕人看見他儀容不整的樣子,會有多丟臉他連想都不敢想。

「誰?」他高聲問。

「稟告少爺,小人胡峇。」

「怎麼了?我交代過胡鎕,我讀書的時候不許有人打擾才對。」

「稟告少爺,您的男僕在我身邊,老爺要我前來請您前往臥室。」

「怎麼了嗎?」

「屬下卑微,身分不足聆聽細節。」

也就是說他得放下難得的讀書時間,親自去見父親才能知道細節。荷圖斯勒輕嘆一口氣,再確認一次鏡中的五官沒有缺損,才允許男僕走進書房。胡峇和胡鎕是他們家用了好幾代的僕人了,幾乎沒有差異的嚴肅樣貌,顯現出他們家族純淨的血統。他們不像某些自甘墮落的豬人,居然以放縱自己的血脈參雜外來的血統,和先祖身分不詳的豬女通婚。

「胡鎕,我去見父親這段期間,你把這裡整理一下。我回來的時候,要看見熱好的墨水、火盆、還有午茶。我的書籍不許任何人寸動,了解了嗎?」

「少爺不用中飯嗎?」

「不用,簡單的午茶就夠了。」

「是的。」

荷圖斯勒張開手,讓老僕替他確認服裝上的細節完好無缺,這才動身走出書房,前往和父親會面。

習拉瑟大宅過去是座碉堡,和荷圖斯勒一樣,正學著怎麼符合地方領主的身分。一截一截的走廊各有不同的風貌,厚重的岩牆上的窗洞呎吋各異,有些還看得出來是過去弓箭手的眼窗。採光不佳的習拉瑟大宅從來不是辦宴會的好地點,穿梭其中不把眼睛張大一點,難免會踢到一些石刻的遺跡,或撞上走出暗道的僕傭。

荷圖斯勒不喜歡宴會,為了宴會而任意改建房子的想法更讓他不舒服,蕭格勒老爺在這件事情上,看法難得和兒子一致。老一輩的豬人認為陽光是妖鳥的詛咒,沒有蛇人預言便不肯走出房門辦事。

思及這點,荷圖斯勒忍不住又要嘆氣了。但父親的房間就在眼前,他可不能哭喪著臉走進去。

荷圖斯勒讓胡峇領先一步替他通報,自己再隨後進入。一進門,第一個吸引他目光是個陌生豬人。他身上穿著制服,褲子綁腿上都是泥濘,消瘦的臉又餓又累的樣子,應該是邊界的傳信兵無誤。傳信兵和身上裹著紫金睡袍,全身的脂肪攤在四柱大床上的蕭格勒老爺恰成對比,後者微紅的臉看來還有一絲激動的餘緒。

壞消息。

「父親萬安。」荷圖斯勒先向父親問安。「胡峇說您召喚兒子?」

「沒錯。」蕭格勒老爺的聲音是剛吼完人的沙啞音調。「邊界出事了。」

果不其然,但是有什麼事得要傳信兵傳訊,不能用心術傳音?心術師能透過現實外的心海把直接把訊息編成心術傳到遠方,比傳信兵跑腿來得有效率。不使用心術師,只有極其機密或事態嚴重才有可能。

「邊界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報告少爺,磔多華智者在蒙福前哨遭人攻擊。被奴隸和萬惡的漂流之人圍攻重傷。」傳信兵說。

荷圖斯勒倒抽一口氣。以智慧領導諸王的豬人智者居然遭人攻擊,而凶手還是低下的奴隸與漂流之人?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荷圖斯勒轉向士兵,用力咧出獠牙擺出凶狠的姿態。他父親喜歡他強勢一點。「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讓心術師傳訊通知?難不成要等到汙穢的奴隸殺進大宅,你們才肯反應動作嗎?堄駝隊長又在做些什麼?」

「少爺息怒!」傳信兵單膝跪下,脖子幾乎縮近肩膀裡了。「尊貴的老爺與少爺請聽屬下解釋。」

「說!如果不能說服我,我就代替父親好好懲治你。」

「稟告老爺與少爺,這次攻擊不是偶發事件。」傳信兵一邊說一邊喘。「我們遭受攻擊前完全沒有預兆,甚至也不知道將有智者來訪哨站。」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七天前的黎明,南方的天空突然一片血紅,接著哨站便起了火,大批的漂流之人帶著奴隸攻擊我們。哨戰人員不足,遭到突襲被殺得措手不及。當時堄駝隊長立刻反應,帶領眾人反擊,並在動亂平息之後,親自率隊搜索逃奴。」

「七天前的事件為什麼現在才回報?」荷圖斯勒真想拔劍砍了這個傳信兵。「智者又是怎麼出事的?憑蒙福前哨的駐軍,就算被人偷襲,難道還不夠在幾個賊人面前保護智者嗎?」

「我們不知道智者駕臨哨站。」傳信兵的口氣有幾分替自己分辯的意味。「士兵救火的時候才發現智者身上的印信。」

「你們一直到襲擊智者的暴徒跑了,哨站也燒了才發現大事不妙?」

傳信兵把額頭貼在地上,聲音壓到嘆為觀止的卑微。「隊長認為智者正在執行祕密行動,所以不便洩漏身份。我們已經將受傷的智者暫時安置,只等待老爺命令。」

「秘密行動是吧?」蕭格勒老爺冷哼一聲。「那為什麼沒有讓心術師傳訊?我們把他們養在前哨,可不是等吃閒飯而已。」

「心術師被人滅口了。漂流之人縱火的起點,正是心術師的營房。」從後腦勺荷圖斯勒看不見傳信兵的臉色,但是想必非常糟糕。他感覺身體裡有股力氣,在傳信兵說完這句話之後輕飄飄棄他而去。

「知道被攻擊的是哪位智者嗎?」他勉力打起精神問。

「印信上的字樣是磔多華智者聖下。」

「這是預謀的攻擊。」首席闡釋者霽山修者在此時踏出陰影。荷圖斯勒的目光望向他時,很難不注意到他身後的小雕像。那是一個火山岩雕成的蛇髮豬人,全身赤裸,露出寬廣的腹部。當然,霽山修者一身寶藍色的長袍非常整齊,剃得精光的頭頂在昏暗的光線中還能反光,整個人像是一尊玉石裝飾品,但是他的眼神就和雕像晦澀的色澤一般教荷圖勒斯不安。信奉黑寡婦之子,心海之王聶靨貚的修者,據說許多智者都是出身此一教派。

「這個陰謀,很明顯是針對習拉瑟而來。」霽山修者斬釘截鐵地說。

這些闡釋者也許睿智,但是他們在政治這方面真的無知得令人發笑。

「你可以下去了。」荷圖斯勒打斷闡釋者的話,闡釋者皺了一下眉頭,但沒有發難。「胡峇,找人給他熱湯和麵包,然後要他待命。我們可能隨時要他帶消息回去。」

胡峇點點頭,把人從地上拉起來帶走。荷圖斯勒希望自己的言外之意夠清楚,吃點東西可以,但絕不許士兵休息睡覺。習拉瑟大宅可不是給好吃懶做的士兵找藉口開小差的地方。

厚重的房門關上,霽山修者轉向老爺。

「不瞞老爺,磔多華智者聖下大人,正是我的師尊。師尊會從蒙福前哨秘密回到帝國,絕對有重大機密隨身。惡徒必定是用奸計查知師尊的計畫,才會搶在師尊與我們接觸之前下手。」

這一點道理也沒有。如果智者真的需要他們援手,為什麼抵達哨站時不對哨兵表明身分?就算怕哨站中有間諜,智者為什麼不自己通知使用心術通知習拉瑟?荷圖斯勒有滿肚子的疑問,但是偏偏床上的父親頻頻點頭。

「我是在七天前看到預兆的。」蕭格勒老爺說:「事情真是太巧了。修者對此有什麼看法?」

「這是心海之王,蛇髮的聶靨貚在為您揭示未來。稍縱即逝的火焰狀晚霞正是妖鳥的象徵。偷襲、背叛、欺騙自古以來便是緊緊相依的兄弟,您先前看不清楚形貌的騙子,如今出現在我們面前了。」

「那岩石呢?」蕭格勒老爺激動地說:「那個騙子背負的岩石又要怎麼解釋?女神呀,難不成他要騙取我的性命?」

「岩石像徵阻礙與困難。騙子背負著巨大的岩石,正顯示此人不能等閒視之。我建議老爺應當封鎖消息,以免師尊遇襲的消息成為敵人打擊家族的藉口。習拉瑟正面臨巨大的威脅。」

不,如果要找騙子,荷圖斯勒不會在蛇人的預言或遠方尋找,他眼前就有一個。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耐著性子開口說:「要追捕逃奴,應該馬上通知奎佐和連儵馬家族,和他們聯手封鎖北面山道。如果放任入侵者越過百歧灘,到時候要追蹤他們會難上加難。」

「讓奎佐的人知道逃奴從我們家眼皮底下逃跑?」蕭格勒老爺抄起手邊的小枕頭丟在他臉上。「你不如把我這個老爸爸綁出去砍頭算了!」

荷圖斯勒愣在原地。枕頭打在他臉上沒什麼感覺,驚嚇成份要比痛覺來得震撼多了。他的臉沒事吧?

「絕對不能讓其他家族知道我們的錯誤。蛇人的預言絕對不會有錯。修者說得很清楚了,聶靨貚對我揭示了未來的祕密,稍有不慎,我的性命和習拉瑟家族都要被推入地底深淵了。」

荷圖斯勒瞪著腳尖聽訓,一部份的腦子還沒從剛才的驚嚇恢復。父親的咆哮稍停,他能聽見霽山修者取出鼻煙,輕聲催促父親使用的聲音。伴隨著一震驚天動地的噴嚏,氣喘吁吁的蕭格勒老爺總算又恢復了說話能力。

「我沒有出錯的本錢。」慢慢平復的老父親說:「和智者有所牽連的案件影響範圍太大,如果給宗主知道我們出錯,他們會在我們彌補之前殺了所有人,奪去家族的名聲。你想看著你的家族灰飛煙滅嗎?你想看你的老爸爸背負毀滅一切的惡名嗎?你想要十年前的惡夢重演嗎?」

「不想,父親。」荷圖斯勒得咬著牙關,咬得緊緊的,才有辦法發出理性的聲音。

「我有蛇人,他們替我看見了未來……」蕭格勒老爺向後躺在枕頭上,又開始喘了起來。他視線不再對著兒子,而是看著上方酒紅色的床廉。「靠著蛇人的預言,家族好不容易才挨過當年的恥辱,我們的政治地位不許再出任何錯誤。

「但是我看到一個機會了,荷圖斯勒。只要能夠幫助完成智者的計畫,一定能得到他的幫助重返帝國中心。看透未來,我們才有獲勝的本錢。」

他猛然抬起頭,雙眼直盯著荷圖斯勒。「派心術師傳訊,要他們通知鐵蹄衛隊。只要有鐵蹄衛隊的幫助,賊人一定手到擒來。」

「是的,父親。」荷圖斯勒低下頭。他不能再和父親起衝突,否則他的建言一項也不會被採納。就算鐵蹄衛隊是一窩黃蜂,荷圖斯勒也要乖乖捧在手上。「那關於封鎖道路的事,父親認為我的提議如何?」

「你說封鎖北方山道?」

「是的。情報指出那裡過去曾有漂流之人聚集,我擔心他們會故技重施。」

「不要傻了。這些逃奴聽見帝國的威名跑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敢深入帝國?我們人手不足,確實封鎖國境邊界即可。如果真讓他們逃出了我們的領地,那讓他們從其他邊界逃出去也無不可,至少到時候錯不在我們身上。」

老爺躺回床上,一下子說這麼多話,似乎消耗他許多的體力。霽山修者皺起眉頭,伸手替他把脈。蕭格勒老爺沒有阻止他,甚至還拉開絲被,給他有更大的空間診斷。

他信任這些闡釋者,這些帝國的智者派到各個領主身邊的耳目。荷圖斯勒真想跟著他皺起眉頭,衝進心海裡確認父親抵擋心術操弄的防禦還剩下多少。這些善於操縱人心的高手他一個也不敢信任,就算只是專攻通訊傳音的心術師也一樣。沒有人會把刀子握在手中,卻不採取任何動作。

但荷圖斯勒不能在他父親面前進入心海。要是被發現他打算刺探自己父親的防禦,那就算是家族的繼承人,也會立刻被貶為平民。這是以下犯上的大忌,他絕對不能這麼做,更何況他已經十年沒使用心術了,他不確定自己還敢不敢。

「你還站著做什麼?還有什麼不清楚嗎?」

「沒有了。請父親保重身體,我會將您的命令確實執行。」荷圖斯勒鞠躬退出房間,霽山銳利的視線盯著他直到房門關閉。

胡峇和胡鎕兩人就等在走廊上。

「那個士兵呢?」他問。

「報告少爺,已經帶到廚房了。」胡峇說。

「很好,這裡就交給你了。」荷圖斯勒挺起胸膛,他也許沒有軍人的威儀,但是一點繼承人的氣勢還是有的。他擺手要胡鎕跟上,一路連拐過三條走廊之後才開口說話。

「派人把士兵帶到我房間。記住,不能讓任何闡釋者,或是父親的侍衛看見。」

胡鎕點頭,走向另外一個方向。把目光轉回前路的荷圖斯勒忍不住嘆氣,他要做的事有這麼多,可是能信任的人手卻那麼少。如果這是八足神女天擇的考驗,那未免也太嚴苛了一些。

 

 

 

衍娜身邊站著吐魯、巴卡還有翠絲。四個蛇孩子全身發抖,顫抖的鱗片不斷發出沙沙聲。不管是室內還是室外,在冬天的時候全身脫光絕對不是好主意,吐魯和巴卡背上的眼鏡花紋揪成兩個針眼,翠絲更是抖得像片寒風中的落葉。

衍娜知道自己沒有好到哪裡去,深藍的鱗片只是給她多一點偽裝,對抵抗寒冷的氣息一點幫助也沒有。關節上一圈圈像結霜一樣的銀環,讓她想起冰冷的雪地。

「站好。」黑臉的法蘿奈拿著麻布走向他們。如果可以,衍娜真希望自己也像她一樣全身毛茸茸,有厚重的毛皮可以禦寒。和全身無毛的蛇人比起來,羊人真是女神眷顧的幸運種族。

「我說了站好!」法蘿奈大喝:「手抬起來!」

吐魯和巴卡互望一眼,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抬起遮在胯前的小手,衍娜把視線移開。

法蘿奈冷哼一聲,伸手把巴卡抓到面前,用麻布把他身上的死皮搓掉,然後換整理吐魯。個子最高的翠絲,今年夏天過後比其他蛇孩子高上整整一個頭,法蘿奈替她清潔的時候顯得比較溫柔,也花比較多時間。

「你們把衣服穿上到廚房去,廚子在等你們了。」

不用法蘿奈指示,三個蛇孩子已經抓起黃色的粗布衣褲往身上套,習拉瑟宅裡每個奴隸都穿這種衣服。衍娜注意到自己被留下來了,但是法蘿奈似乎不打算解釋。

「蛇孩子,臭死了。站好,你這滿嘴毒牙的壞孩子。」

衍娜其實只有四顆毒牙,有兩顆的毒腺甚至還沒有開始作用。不過和法蘿奈吵嘴不是什麼明智的主意,所以她只是閉著嘴巴,打直身體。冬天裡濕氣重,連麻布都帶著三分濕冷,擦在身上有說不出的難受。

「煩、煩、煩、煩死了。」法蘿奈一邊擦一邊罵。「每天都有擦不完的皮,你們這些壞孩子怎麼不快點長大,好自己處理這些麻煩?好像嫌我每天要做的事不夠多一樣,還得一大清早起來替你們擦皮。我可不是永生的女神,有無限的時間可以浪費。蛇人有什麼好?又瘦又小,比人類還沒用,買你們當奴隸簡直是浪費錢。」

衍娜低頭轉身,好讓法蘿奈先替她擦脖子後的位置。她今天特別多話,特別生氣。房頂大概漏水了,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在衍娜背上,等一下大概又有一篇針對屋頂的評論。羊人的手越過她的背,硬把她轉過身來。衍娜瞬膜眨了一下,忍不住吐了一下舌頭。

「死孩子,沒事吐什麼舌頭?沒規沒矩,不知道禮貌,就和你那死老爸一樣,一隻狗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好難過的?連這麼一點痛苦都忍不住,叫他女兒該麼辦?如果死一隻狗就要傷心,那每天被廚子殺來殺去的雞豬牛羊又該怎麼辦?天天告別式嗎?」

滿臉淚痕的法蘿奈半擦半搓,弄得衍娜非常不舒服。

「現在可好了,他死了,接下來又要輪到哪個可憐的孩子?沒骨氣,我呸!」

衍娜低著頭,縮著脖子往後退。

「不要縮著脖子,我還沒擦乾淨。」法蘿奈把她拉回面前。「你爸那個沒骨氣的……」

她抬起頭,用力把鼻涕吸回鼻子裡。衍娜看見她脖子上掛著一條髒麻繩,尾端繫著一個小皮囊。如果她沒有抬起頭,其他人很難發現這個皮囊。衍娜吐了一下舌頭,嚐到空氣中有股阿瑟的味道混在羊毛和皮革之間。

「讓我看看你。」法蘿奈用袖子擦掉溢出來的鼻涕和眼淚。「眼睛都在?環一個也沒少?真不知道為什麼,你們這些蛇孩子身上專長一些奇奇怪怪的花紋。」

法蘿奈輕輕用布擦掉黏在衍娜額頭上的死皮。「你這裡長出一個圈,之前都沒有,怎麼現在……」

衍娜也不知道。

「你也長大了。總有一天,你也會像你父親一樣被人綁在椅子上。」

她伸手從地上抓了一把泥巴握在手中,再吐口水混著塗在衍娜頭上。奴隸孩子一向髒兮兮的,這麼一點泥巴沒有人會特別注意。

「把衣服穿好圍巾圍上,快點去廚房報到。今天有一堆士兵要來,沒時間讓你發呆了。」

衍娜點點頭,撿起落在地上的褲子和罩衫,輕手輕腳地套上。她偷偷回頭望了一眼,法蘿奈正用髒麻布擦眼淚,沒發現她還在房子裡。

她悄悄鑽出窄門,有時候這些情緒激動的羊人也像蛇人一樣,需要一點黑暗安靜的空間。衍娜對著灰暗的天空吐了一下舌頭,嚐到馬糞、鐵鏽、濕羊毛,還有許多的豬人。人們即將聚集到大宅來。衍娜拉緊外套領口,頂著北風一路踱向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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