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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又跟什麼最大訊息量有關吧. 待鄙人多研究後再與各位分享. 
        廢話說完下接正文.

 

正文

 

等若水草草做完家事,不顧取大娘漫天叫罵奔上小路抵達小茅屋時,發現明明天才剛亮不久,屋裡一老一少卻都不見蹤影。她昨天晚上拿來的大餅放在桌上乏人問津。若水輕輕搔弄肩膀上的鳥兒,告訴自己沒什麼好緊張的。

小路上晨霧還朦朦的,路旁的礫石被山中的精靈移到轉角,意圖拌人腳步。山蔭下的地方還透著一絲陰邪,斑斑點點的陽光穿過樹梢投下,光與霧交融成一片顏色朦朧的淡景。若非肩上字鳥的陪伴,若水還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穿過這片模糊不清的地界。說來也好笑,這穿過山坳通往溪邊的小路,她從小走到大了,此時此刻心中還是不禁泛起涼意,只想回頭奔回家中。

接近溪邊了,霧的另一端傳來若有似無的哭聲,斷斷續續在林中迴盪。

「東爺爺?」若水不確定地喊道,不知自己呼喚的,究竟是傷心的老人,還是捉弄人的精怪。

聲音突然變得細弱,像是女孩子一般。若水倒抽一口氣,腳步僵在原地不敢向前。那聲音好近,近得彷彿在耳邊一般。才想到這一節,一陣涼風拂過她耳邊,嚇得她失聲驚叫!

若水向後一跳,躲開想像中的鬼魂!受驚的字鳥拍起翅膀,衝入霧中消失不見。

「若水嗎?」一個蒼老的聲音語帶哽咽,從溪邊的方向傳來。

「東爺爺?東爺爺是你嗎?」

「我在這。」

聽到老人的聲音,若水頓時鬆了一口氣,穿過霧氣走到溪邊。

老人就坐在阿勤常躲的大石頭上,腳邊木桶的碎片散落一地。若水小心繞過木片和斷裂的鐵箍,走到東不全身邊。

「東爺爺,阿勤呢?怎麼不叫阿勤過來就好?你沒受傷吧?」

「我沒事,倒是這桶子廢了。」他話中還帶著淚水,即便四周相當安靜,若水還是要很專心才聽得懂他說的話。

「沒的事,帶回去請師傅修一修就好了。」若水撿起木片和斷裂的鐵箍,安慰他說:「修一修就行了,沒必要難過的!」

「我老了,不中用了,連個桶子都提不好。」

「您手腳不方便,有事就叫阿勤代勞就行了。阿勤雖然平時調皮了一點,但是我知道他很聽您老人家的話,只要你開口,他一定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來吧!這山裡的晨霧最是凍人筋骨,我先扶您回去,回頭你再叫阿勤來我家借個桶子應急。」

「你同阿勤說吧,我已經管不動他了。」

若水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能讓老人一夜之間變得如此衰弱,萬念俱灰。

「怎麼會呢?你瞧,他不就出來找您了?」

「他出來找我?」

「是呀!我來的路上順道先去府上轉了一圈,沒看到他的蹤影,想是擔憂您老的去向,出來找人了!」

「老頭子了,找回家也沒用。」東不全咕噥道,但總算願意站起來,讓若水扶著他的手。

「我們先回去,我幫您燒些水,準備點吃的,順便再替您罵罵阿勤。」若水一手扶著東不全,一手把破桶子抱在懷裡,嘴巴裡還不忘說話。她有種預感,如果在這條路上不說點話,沉默的鬼怪就會從霧中伸出手把兩人勒斃。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她說話聲的吸引,剛剛消失無蹤的字鳥又從霧中出現,輕巧地停在她的肩上,隨著她的步伐節奏搖晃身體。

如果若水沒有聽錯,這小路上說話的聲音不只她一個。

那詭異的絮語似乎不肯放過她,一路糾纏著她到村裡。在忙著幫忙東不全打理雜務的時候不斷騷擾她,弄得她心神不寧。當她準備把煮好的米湯端上桌的時候,飽受驚嚇地雙手已經抖到不能自己。

「邪魔歪道……」

「下流……」

「特使大人面前……」

「我隘家絕沒有你這樣的後輩……」

「他就是折了先生玉竹筆的小子……」

「該死……給我往死裡打……」

「若水!」

東不全一聲驚呼,即時伸手拉住她!

受到驚嚇的若水把整鍋米湯拋了出去,自己拉著東不全向後連退三步,額上冒出大大小小的冷汗!

「你是怎麼了?」東不全張大嘴巴,不知道平素手腳穩重俐落的姑娘,今天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東爺爺,抱歉,我——我真是笨手笨腳的。我馬上幫您收拾!」全身顫抖的若水找出抹布,俯下身開始擦地。

「先別忙了,你燙著沒有?」

「沒事,我還好。」

「若水呀,你家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看你從剛剛到現在人都不太對勁。如果不舒服,這些事我老頭子還能應付沒有關係。」

「沒事的,東爺爺。」若水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東爺爺,您說阿勤去哪了?」

一提到益勤,東不全的臉色一暗。

「我也不知道他跑去哪了。現在小祖宗身分尊貴,我管不著了。」

身分尊貴四個字讓若水全身泛起了雞皮疙瘩。

「他今天早上什麼都沒對您說?」

「說什麼?他老人家肯開口對我說話,我謝恩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敢忘在腦後呢?」

「這樣啊。」若水眼睛瞥向窗外,太陽已經高高掛在天上,早晨濕冷的霧氣一掃而空。要不了多久,夏日的暑氣又會布滿整個寶山村。心神不寧的若水努力壓抑自己的不安,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匆匆與東不全道別,走上黃沙道。

黃沙道往山下走不了多久,便會拐入山谷,順著山谷溪邊的路過了橋,就能看到往城市的大路。聽趕車的車老說,其實這條路要不了多久的時間,寬度足以容納一輛馬車的木橋也沒聽起來這麼可怕。但即便如此,寶山村裡的村民對那條路還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而黃沙道上山的方向,卻是人人都急著擠上去的康莊大道。

想想這個遠景,家裡出了一個妙筆畫的天才,受到天耀堡陳家老爺的賞識,一同為聖上服務,甚至是拿到未來天耀堡的權柄。光用想的,就足以讓村民們樂上好幾個時辰,喋喋不休地仔細描述當那天到來時,他們要過怎樣的日子。

若水今天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向陳家大門。愈是靠近,她就愈覺得自己的衣服破爛不堪,像某種見不得人的髒東西,根本不該出現在金碧輝煌的豪宅門前。然而,她肩上的字鳥若有似無的呼喚,給了她堅強的勇氣,要她抬起頭面對這扇大門。她的預感告訴她,益勤就在這道門後。

她繞過大門,走向記憶中後門的方向。她知道這裡有一道小門,是婢女和家丁們到井邊打水用的小門。以前還是小孩的時侯,他們總會躲在樹叢裡,偷看被送進去當僕佣的哥哥姊姊出來打水。天耀堡的人從不需要大老遠到溪邊打水,他們自己就有一口清澈的井水。曾經偷喝過的益勤告訴若水,那井的水比溪裡的還要甘甜。

若水不用什麼神通就知道益勤從來沒喝過那水,因為她感覺一點差別都沒有,只是羨慕他們不需要在冬天千里迢迢走到溪邊。

小門咿呀一聲開了,若水趕緊煞住腳步躲到樹後,偷看是誰。

穿著淺綠衣裙的僕女不是別人,正是方家那個圓臉的小梅,她才剛被送進陳家的廚房裡不久。

「小梅!」見是認識的人,大喜過望的若水從樹後跳了出來!

「若水?」小梅有點訝異看見若水出現,臉上還是掛上了笑容。「你怎麼會來這呢?是我家大娘要你來傳話嗎?」

「不是的,大娘很好,方老爺也身體強健。」若水打斷還想繼續問下去的小梅,雙手揪著裙子說:「小梅,我下次來再同你說家裡的情形好嗎?我現在有點急事要問你。」

「急事?怎麼了?是我家老爹出事了嗎?」

「不是的,方老爹真的沒事。是關於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怎麼了?」

「今天是不是有人到陳家來?」

「今天?」

「是,是今天。」

「不是昨天?」

小梅的口氣讓若水有點不安。「你說昨天是什麼意思?」

「昨天也來了三位大人。一個易大人,一個賈大人,一個尾大人。」

「那今天呢?」若水緊張地問。

「今天只來了一個小夥子。」

這就對了。

「我正想問這個小夥子。」

小梅伸出手,把若水拉到樹蔭底下。「你說的是阿勤那個小子吧?」

「對!沒錯!怎麼?你看到他了?」

「我看到了,他現在人在裡面。」

「真的嗎?」若水趕緊合掌求道:「小梅!拜託,讓我進去見見他好嗎?」

「你想見他?」小梅的圓臉皺了起來,像是雨季過後的窗紙。

「不方便嗎?」

「若水,你還是不要和他來往比較好……」

「你怎麼說這種話?」若水差點失聲尖叫。「我們小時候也一起玩過不是嗎?我們不是一起去後山抓蟬嗎?你怎麼能這樣說他,好像他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一樣?」

「可是他做了那麼大逆不道的事,陳老爺再好心,也不可能就這麼算了。」小梅難過地說:「他現在被關在柴房裡,易大人正在和老爺、大爺,以及隘家兩位爺商量該怎麼辦。」

聽到隘家兩個當家也在,若水原本只剩一半的希望,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隘家兩位當家也在?」

「他們正在大廳說話,我正要提水給他們煮茶。」

「小梅我拜託你!」若水抓住她的袖子哀求道:「只要一下子就好了!你讓我看他一下。老爺們都在大廳裡,不會有人知道的。」

「可是……」

「算我求你了!」

小梅先是往後偷瞄了一眼,又看看若水一副悲慘可憐的樣子,莫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你先等著,我先提水進去,順道替你探一下路。」

半刻後,小梅把若水遺忘在柴房門前,還掉了把鑰匙在地上給她。若水小心翼翼地推開柴房的門,看見了被打得面目全非的益勤。

他躺在柴堆上,凌亂不羈的頭髮沾滿了血污,嘴巴腫得不成樣子,一隻眼睛則被大剌剌的傷口壓在眼皮底下。他的衣服破爛不堪,到處都是被扯破的裂縫,右腿就這麼掛在一個奇怪的方向,讓若水幾乎反胃嘔吐。

「阿勤?」

柴堆上的益勤勉強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試圖看清來人是誰。

「若水?」幾乎是奢望的兩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若水立刻哭著撲倒在他身邊!

「發生什麼事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的臉、你的樣子、你的腿……」

「他們打斷了我一條腿,說我和妖怪聯手要陷害皇公主,用毒蟲殺害聖上。」益勤虛弱地笑著說:「他們還罵我邪魔歪道呢!真不知道我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到,要讓他們這麼打我?」

「你在說些什麼傻話呀?」若水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我先看看你的腿。」

她摒住呼吸,撥開他腿上的破爛布條,抖著手幫他把斷腿擺回原位。益勤用力倒抽一口氣!

「抱歉,再忍一下。」若水咬牙切齒地說,好像受苦的人是她自己。她抽出幾條柴枝,撕下一大片裙子扯成布條。

「會痛。」

益勤咬緊牙關,若水用力拉緊綁好的繩結。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被打了。」益勤別開眼睛,不想說話。但若水不會這麼容易放棄。

「可是你不是說陳家老爺一定會欣賞你的字,給你賞金嗎?」若水失望地說:「那你現在該怎麼辦?沒有賞金,你就沒有辦法帶你外公走了。」

「你想帶誰走呀?」

益勤還來不及回答,那金衣特使已經推開柴門走向兩人,他們模糊的視線正好看見兩個銀色的身影消失在閉上的門縫中。

「我乃金衣特使易去憂,不知道姑娘如何稱呼?」

「有事衝著我來,若水她什麼都不知道!」益勤掙扎爬起,想用殘破的身體擋住若水。

「小姑娘叫若水呀?」易大人滿意地說:「冰肌似雪,靈眸若水,果然是個好名字。」

「大人。」若水低頭回禮。「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只是來見一見這位小兄弟。你姓益,我姓易,算來也是一家,所以我特別來給你指點一條明路。」易大人背在身後的左手抽出一卷白紙,右手裡憑空現出一枝作工精緻的毛筆。

「這是什麼意思?」益勤不解。「陳老爺不是不准我再用筆了嗎?」

「你再想想,方才在大廳上,是誰幫你說話,救了你一命?」

「是你。」益勤不甘願地說。

「正是。」易大人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卻讓若水背脊發寒。「我正是看出了你的天分,所以才要陳老爺先暫息雷霆,讓我與你先談一談再作打算。」

「我還是不懂。你們剛剛還說我是邪魔歪道呢!」

「小兄弟這是天大的誤會呀!我可從來都沒有說你是邪魔歪道。陳老爺他們實在太心急了一點,要成大事這樣衝動實在不行。所以我已經幫你緩頰,也談好條件了,只要你將你畫出字蟲的筆法寫出,讓陳老爺他們檢查知後確認沒有偏差,這次皇公主壽誕的功勞便記上你大大一筆。」

「大大一筆?」

「陳老爺說了,賞金自然是少不了了。」易大人突然壓低聲音說:「但若我來說,要是我能帶你上京,謀個位子也不是不可能。」

益勤和若水的呼吸突然止住,瞪大了眼睛看著易大人。

「別這麼緊張,這本來就是自然之事。你待在這個小小的天耀堡裡,只會被陳老爺他們這批人埋沒了才華;跟著我上京城,一開始可能辛苦點,但是在京城那充滿機會的地方,要飛黃騰達——嘖嘖!等到那一天,你就會發現一切都值得了!」

益勤大口大口地喘氣,不敢相信易大人的話。

「那你說我有多少時間?這筆法不是隨意揮手就能寫盡,如果到時候我寫不出來,你們又要如何。」

「寫不出來便請陳老爺送你回家囉!」易大人聳肩說:「依我看你本來就沒犯什麼大過錯,陳老爺也不是糊塗人,所以你何必為了這點事煩心呢?這樣吧,我給你三天,三天之後如果你寫出來了,我就叫陳老爺給你一筆錢,然後等你傷好了再接你上京。就算你寫不完,那一樣等著我接你上京,到時再一併交給我如何?這兩條路不管怎樣,都不要你吃虧。」

「我不要錢,我要你那匹黑馬。」

「馬?」易大人眨眨眼睛,似乎被這不合理的請求弄糊塗了。「你要馬做什麼?」

「我想騎騎看。」不知怎麼了,益勤的臉紅了起來。「你們的馬比陳老爺的還要好,你們剛到寶山村的時候我看到了。」

易大人大概很清楚這種男孩子的虛榮心,只見他呵呵一笑說:「想騎匹好馬試試嗎?我知道了。等你寫出來之後,我那匹馬送你,讓你騎著風光上京。」

益勤紅著臉,努力在歪曲的臉上擠出笑容點頭。

「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這筆和紙,我就留在這裡了,等會兒會有人送來墨硯。小兄弟,大人等你表現哪!」

易大人留下紙筆,笑著起身離開。柴門關上的時候,益勤與若水不約而同鬆懈下來,倚靠在彼此身上。

「終於走了。」若水輕聲說:「嚇死我了。你看見他的笑臉沒?像張鬼面具一樣!」

「我也是,我還以為他是來要我的命呢!」益勤吐吐舌頭,口氣又回復平時調皮的樣子。

「你剛剛為什麼要跟人家要馬?」若水嗔道:「實在太失禮了,你把人家的馬要去了,人家到時候回京面子便掛不住了。」

「他才不在意這個呢!」益勤嗤之以鼻。「他說要給我報酬,我當然就開口要啦!誰知道陳老爺之後會給多少錢?不如眼前有匹上好的馬,先要到手再說。」

「你這貪心的調皮鬼,會有報應的。」若水罵道。

益勤像是沒聽到似的,仰著頭出了神。

「阿勤?」

「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的?」益勤突然問:「該不會是我留給你的鳥吧?」

若水嘴角往上一勾,把手伸進雜亂的頭髮裡,掏出益勤的字鳥。

「真厲害!」益勤格格笑道:「頭髮長就是有這好處!快把它給我!」

字鳥似乎知道主人就在眼前,靈活地從若水手上跳到益勤的胸口,偏著頭打量掩前面目全非的主人。

「小淘氣。」益勤舉起手,在字鳥面前比畫兩下,字鳥跟著歪了兩下頭,又撲撲飛到屋樑上了。

「你要它做什麼?」

「不是它做什麼,是它的兄弟該做什麼。陳老爺要是改變主意了,我可不想最後一個知道。」

「他難道都不會防這些鳥兒嗎?」若水皺著眉頭說:「他們自己也是行家,怎麼會看不穿你的動作?要是他們抓到你偷聽,到時候只怕再好的交易都吹光了。」

「哼!他們這些人,自以為高人一等,根本什麼都不放在眼裡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看看他們就知道,他們那些兒孫能在學塾裡學到什麼名堂?你看看我的手,如果他們夠聰明,就該把我十根手指頭通通打斷。」

「別說這種話!」若水趕忙制止益勤。

「我——」益勤閉上眼睛,感到劇痛從身上各處傳來。

「怎麼了?還痛嗎?」若水擔憂地說:「要不我回去幫你拿些傷藥?」

「好。」益勤虛弱地點點頭:「順便幫我拿筆好嗎?我那支被他們折了。」

「這兒不就有了嗎?」

「我用不慣這種沉甸甸的怪筆。你幫我在床頭找找,應該有支外公幫我買的舊筆。還有一小袋墨塊,不是外公常用的藍布包,是另一袋黑色布包。這些舊東西我才用得慣。」

「我知道了。」

「快去吧!」

若水點點頭,站起身來,卻又依依不捨地止住腳步。

「阿勤,你真的要把筆法寫給他們嗎?我是說那是你苦心研究的,就這麼給他們好嗎?」

「我也沒別的辦法了。」益勤望著她水汪汪眼睛,不知怎麼口氣變得又酸又澀。「你回來的時候小心點,說幫我送藥草就好,不要提到筆墨的事。我怕他們又說什麼我不尊重他們,看輕他們的東西。」

「我知道了,你自己在這裡一切小心。」

警戒的氣氛悄悄蔓延,若水小心翼翼探頭出去。雖然心裡知道現在這家人不會再攔阻她的腳步了,但是若水心裡頭的恐懼,怎樣就是不肯離去。特別是留益勤一個人在這,更是讓她坐立難安。

「若水。」益勤突然喚道。

「怎麼了?還有事嗎?」若水回頭問。

「等我畫完之後,你肯不肯和我一起走?」益勤的臉漲得通紅。「我是說,我們可以一起去大城裡玩玩,見見世面什麼的……」

若水看他認真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心裡一陣輕鬆。「等你畫完再說吧!」

「我是說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我會好好想想到時候該帶什麼回家,讓寶山村的人見識見識。」虛弱的益勤笑了,若水回他一個笑容,抱著飄飄然的心,踩著沉重的腳步離開陳家。

爾後三天,若水天天到陳家報到,照顧益勤的傷勢,替他在村裡蒐集一些奇怪的東西。像他嚷嚷著說熬夜容易肚子餓,要人給他準備大餅讓他夜裡吃。不然就是吵著說衣服髒,非要換一套新的不可。陳家的人知道特使大人有求於他,多半都順他的意,說冷就把少爺的舊披風丟給他,喊紙不夠了便替他備來大批大批的紙卷。他那無理的要求,聽得若水都不好意思起來了。他今天一看見若水鞋子上有縫補的痕跡,馬上鬧著管家拿來一雙軟皮靴,好讓她上下山時不會傷了腳。

陳家管家撇下嘴,一副準備大發雷霆的樣子。益勤馬上裝出笑嘻嘻的臉,塞了一塊昨天從賈大人那騙到的玉珮到他懷裡。管家哼了一聲,不多時便送來一雙少奶奶穿舊的軟靴,還給益勤弄了雙布鞋。

「你這樣無理取鬧,人家會生氣的。」若水在管家走後罵道:「雖然說特使大人依著你,你也不該這樣隨意耍賴呀!」

「我哪有耍賴?」益勤一邊說,一邊把布鞋和軟靴塞到背後的柴堆裡。

「不是給我的?」

「之後再說吧!我還沒給你壽禮,到時候再一起給你。再過幾天?三天是吧?」

「我還以為你都忘了。」若水的臉不禁紅了。「我才一個小姑娘,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仙翁,要什麼壽禮呀?」

「反正我準備好了。」益勤聳聳肩,鑽回他習慣躺的位置。這兩天除了腿傷之外,其他的傷口在若水的照顧下好了七八成,他以往靜不下來,爬上爬下的性子又開始出現了。

「明天就是最後期限了,你完成了嗎?」

「差不多了。」益勤點點頭,兩隻眼睛紅得像火在燒。

在若水看來,他的眼睛真的有一團火在燒。從沒看過他有如此精力,如此專注在一件事上。過去他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的樣子,讓若水又愛又恨,可現在他雙眼裡燒著不知名的火,全神貫注像著了魔一般將心力投注在滿屋子的紙卷裡,又讓若水心驚膽跳。

「你昨天又沒睡了?」

「闔了一下眼,休息了一陣。」益勤聳聳肩說:「我睡得本來就不多。」

「瞎說!這樣下去你會累壞自己的。」

「再累也是這幾天而已。」益勤打哈哈:「你再不回去,取大娘又要生氣了。」

「我媽天天都生氣,她只要看到我就生氣。」

回到家中果如益勤所預料的,取大娘又大發脾氣!

「死丫頭、屎姑娘、天殺的賠錢貨!一整天都溜去哪裡了?家裡忙翻了沒有半個幫手,死鬼男人派不上用場,唯一一個好手好腳的女娃整天只想著男人!你他媽的死丫頭屎姑娘!說!一整天都去哪裡鬼混了?」

「陳老爺家裡有事。」若水垂著頭擺出好女兒的姿態。「我想說能不能去弄個差事,幫忙個半天賺點外快。」

「那弄著了沒有?」

「沒有。」

「那你還去做什麼?」取大娘暴跳如雷,抄起鍋鏟往若水腿上就是狠狠一下!「賤女娃!出去半天,回來連裙子都髒透了,再讓你大一點,不就睡遍整個寶山村了!」

「娘!你說什麼呢!」若水委屈地向後退,躲開第二下。

「還裝傻呀?我告訴你,你給我離東不全那個倒楣外孫遠一點。那孩子一出生就剋死父母,沒準連街坊鄰居都不放過!要不是你那死鬼老爸沒能力,我早叫他搬房子了。」

「媽,你這話給人家聽到了不好。」

「我罵人還顧慮人家心情啊?」取大娘對準目標,又是一下。若水疼得全身一縮,卻不敢再後退。一想到益勤身上的傷比她重上不知幾倍,她不禁又難過了起來。

「媽,我今天沒要到差事,可是人家要我晚上過去。」若水鼓起勇氣開口說:「說是要招待京城來的大人,晚上廚房要有人幫手。」

取大娘聽到這句話,竟出乎若水意料點了點頭,看起來氣也消了一大半。「我知道這事,說到底你還是有些門路。你出門的時候,順道從豬圈裡拉頭豬去。」

「豬?」

「陳家管家今天來跟我要了頭豬,說要殺來宴客的。家裡剛好有幾頭夠肥了,我們說好晚上給他拉去。賠錢貨!養這麼大也只賣那幾文錢,陳家有錢歸有錢,管家卻小氣得緊。」

取大娘兀自嘮嘮叨叨,若水半句也沒聽進去。她心中暗自盤算,等會先繞到東不全的茅屋,給益勤整理東西,還要跟東爺爺說一聲。不知是要說真的,還是說假的好,一來怕他擔心,一來又怕鄰居道聽塗說,反而讓他更難過。

「我說你呀!一個大姑娘了,也不該這樣到處亂轉。姑娘家養大了,就是該嫁出去,換個好夫婿。我已經和那媒人婆說了,講好了禮金……」

取大娘正忙著往鍋子裡頭丟東西,菜刀磨得晶亮,抄上手三兩下就把砧板上的雜碎處理乾淨。鍋子裡的水沸騰了,蒸騰的水氣不斷冒出來,薰得她兩隻眼睛都是眼淚。

「發什麼愣呀?快去多搬些柴火,等會火熄了我唯你是問!」

若水傻傻地點點頭,忙不迭跑出家門。稍晚,她推說要拉豬到陳家,什麼也沒吃就出門去了。心神不寧的她走向豬圈的時候,正好看見東不全坐在屋前,望著天空發愣。

「東爺爺,晚上好。」若水向他打招呼。

「若水乖。」東不全遲鈍地向她點點頭,算是回應了。若水實在摸不清楚老人對外孫的情形了解多少。消息沒有腿,跑得比什麼都還快。益勤被關進陳家的事沒多久就傳遍了寶山村,大家對益勤的遭遇議論紛紛,各種不同的謠言語猜測紛紛流出。有人說他被特使大人看上,要發達了;有人說他得罪陳家老爺,要拖到京城問斬。流言多多少少也傳進東不全耳裡,但是他對這些流言置若罔聞,讓人摸不清他到底對內情知道多少。

若水不敢把詳細的情形告訴老人,怕他擔心孫兒,影響了身體。可是看老人這副日薄西山的悲慘樣子,實在令人鼻酸。

「東爺爺,明天益勤就能來看您了,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帶您到大城裡,好好玩上幾天如何?」

東不全像沒聽到一樣望著天空,沉浸在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因的悲哀裡。若水只好把原先準備好的話吞回肚子哩,默默退回豬圈,挑中了母親說的豬,拿出繩子拴到牠脖子上。

往陳家的路上,她的步伐走得飛快,拉得待宰的豬也只好拚命跟上她的腳步,不時唉啊低吟以示抗議。漆黑的黃沙道不時奔過幾隻野狗,對她汪汪示威,更催促她的腳步。

「誰呀?」

「取家的若水,送豬來的!」她敲了好一陣子,後門才終於有人回應。

「哪來的取家?」

「山腳下那戶取家。」若水說:「今天管家上我媽那要了頭豬,我把牠拉過來了。」

「拉到後邊去,廚房拐過去就是了。」門打開,一個拿著掃帚的醜婆娘對她惡聲說。

若水拉著豬經過的時候,婆娘摀起鼻子,露出嫌棄的表情。若水沒有多說話,默默地走向廚房,把繩子交給等在後頭的廚子,自己低著頭摀著耳朵直奔益勤所在的柴房!

「怎麼了?」見若水奔入,神色慌張的樣子,益勤趕忙移動身體,讓出位置給她!

只見她抱著頭,全身發抖,不遠處傳來一聲淒厲!

「殺豬呀?」益勤伸手摟住若水,安撫地拍拍她的背。「別怕,我在這呢!」

「結束了嗎?」

「結束了。」

若水全身一鬆,攤在益勤身上,痛得他哇哇大叫!

「抱歉、抱歉!」

「要死了……」益勤表情扭曲,整個人縮成一團。「你也太粗魯了!我身上都是傷呀!到時候人家還不要我的命,我就先給你收去見閻王了……唉呦、唉呦……我的祖宗奶奶啊……」

「對不起嘛……」若水愧疚地推後一步,益勤還是哇哇直叫,叫得她心煩意亂。「你叫夠了沒呀?一個大男人,又不是泥娃娃,叫成這樣成什麼樣子?」

「你這麼大個兒倒下來,壓斷我三根骨頭,我能不叫嗎?」

「你!你、你亂說!我哪有壓斷你三根骨頭!」若水臉紅了起來。「你這壞小子,故意要找我碴是不是?」

倒在地上的益勤停止哀嚎,斜著視線瞥向又急又羞的若水,眼睛裡閃著調皮的光芒。

「壞東西!就知道尋我開心!」眼尖的若水發現自己被耍了,馬上氣得直跳腳!「你痛死算了最好,省得我為你瞎操心!死鬼、死東西!」

她別開臉,站到柴房門邊,嘴裡不住地咒罵,愈罵愈小聲。益勤勉強撐起身體,伸出一隻手拉拉她的裙腳。

「別煩我。」

「別生氣了。」

「我偏要氣,氣死了看誰來給你收爛攤子!」

「你氣死了,看不見我的傑作,那可就不好玩了。」

「你的傑作?」

「是呀!」

益勤指著堆在他身後滿滿的畫卷,若水帶進陳家的那隻字鳥,不知是不是感應到同類的氣息,正開心地在上面跳上跳下。

「你完成了?」若水有些驚訝,沒想到益勤動作這麼快。

「這還算慢了。若不是用上硃砂拖了點時間,今天清晨就該畫好了。」

「硃砂?」

「當然要用硃砂,不然我怎麼畫齊一千隻字蟲?」

「但是硃砂……」

「會讓字鳥化出無限分身,弄不好還會吸乾畫師的靈氣。」益勤不耐煩地揮揮手說:「這我早就知道了,別學那先生對我說教。放心吧!該用多少的量,要讓畫生出多少分身,我早就算清楚了,不會有事的。」

「可是要是出事了。」

「不會出事的。」益勤的口氣,看來就是不給她說下去的餘地。「明天記得早點來,我和特使大人說好了,明天要借他的馬出去玩玩。」

「我知道了。」若水點點頭,表示了解了。「你出了陳家之後,快去看看你外公,他一個人不知道有多擔心你。」

益勤虛弱地笑了出來,眼神突然有說不出的滄桑,勾起了若水這幾天來壓在心頭的不安。

「怎麼了?笑得這麼奇怪?」

「我只是在想,還能給他老人家做些什麼。」

「你這話說得好不吉利!」

「唉呀、唉呀!聽聽你緊張的!我只是在想要怎麼做對他老人家比較好,他年紀大了,不適合和我們奔波勞累,我看要帶他進城的事要緩一緩了。明天一早……」

正說著,柴房的門突然咿啞一聲打開,數日前馬兒差點踩死東不全的賈大人走了進來,咧開嘴衝著益勤笑說:「小少爺!事情進行得怎樣啊?嘖嘖!你老真會享受,還帶了個女娃在柴房裡。」

他的眼睛裡沒有半點笑意,令若水想起了易大人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怪異表情。

「快完工了,告訴益大人把他的馬準備好,今晚讓我出去溜溜。明天一早,等我吃飽喝足了,自然會把東西送上。」

「當然、當然!不過請您記得,大人耐心有限,明天再看不到東西——嘖嘖!您比我還清楚!」賈大人又斜眼瞄了若水一眼,格格笑著退出柴房。

他離開之後,柴房不知怎麼了陷入一片死寂,大廳上傳來的歌舞談笑,聽在若水耳裡好不難過。她縮起腳,不敢給益勤知道她還穿著早上的破步鞋。

「把這穿上吧!」益勤像是會讀她的心一樣,從柴堆裡抽出軟靴給她。

「怎麼?不是說之後再給我嗎?」

「現在不就是之後了?」他滑溜地說:「別什麼事都斤斤計較,非要弄個清楚明白,這樣過日子太累了。」

「聽你說得輕鬆。」嘴巴上罵著,若水還是接過了軟靴,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把軟靴踩壞一樣套上自己的腳。

「小了點。」益勤撇下嘴說:「這些小姐奶奶的,當真一輩子不用走路是吧?腳一個個都像死蓮蓬一般大!」

「還合穿,之後再換新的便行了。」若水聳聳肩說,嘴角卻甜滋滋地微笑。

「好,那我們走吧!」

「走?」

若水還沒反應過來,益勤已經強撐著身體爬了起來,嚇得她趕緊上前撐住他不穩的腳步!

「你做什麼?」

「不是說要去騎馬嗎?選日子不如撞日子,現在去正好。」

「現在三更半夜的,騎去哪呀?要是出事了,山裡黑壓壓的,看誰找得著?」

「正是要讓他們找不著。」益勤點頭說。

聽不懂他說些什麼,又拗不過他,若水只好扶著他,一拐一拐地走出柴房。

「等等,你把最長的那卷帶著。好東西我們自己留著。」

若水聽不懂他說什麼,也只能照著他指示抽出最長的卷軸帶在身上。

「我們走吧!」

跨出柴房的時候,若水也顧不得什麼禮教之嫌,緊緊撐著益勤兩邊腋窩,生怕他掛過門檻時,一個不小心便跌跤了。他變得好瘦,這幾天勞心勞力,又徹夜不眠,傷要怎麼好得快?若水才不聽他那套皮肉傷不算什麼的鬼話;腿都斷了一條,還算皮肉傷嗎?

字鳥跳上益勤的肩膀,動作似乎變得懶散緩慢了一些。

「益勤,那鳥怎麼了?」

「靈氣快用光了,自然會這樣。我們動作快些,要是這鳥消散了,事情就不妙了。」

若水不懂為什麼鳥消散了事情就不妙了,只知道益勤真的瘦了,她懷裡都是骨頭。等到兩人走到馬槽邊時,益勤挺起身來大聲喊著要人備馬,若水才想到自己什麼時候居然只抱得到他的腋窩了?

「備馬?」馬伕相當驚訝,若水並不意外。「小少爺,這個時候備馬?您想上哪兒去呀?」

「我跟特使大人說好了,要借他的馬一用。」益勤嚴肅地說,聲啞低沉的聲音容不得馬伕懷疑。

「大人要用馬,這是當然的事,只是現下天色已晚……」

「你只管稟告大人無所謂,到時他追究為什麼延誤了事情,我才有話開脫。」

「這、這、這……」

「知道的話就快吧!我只是送這姑娘回去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當然,小少爺您說了是、您說了是。」

不一會,

馬伕就把整備好的黑馬牽出馬槽,把韁繩遞到若水手上。

「扶我和姑娘上馬。」益勤吩咐道。馬伕取來一張凳子,扶打算扶他先上馬。「先讓姑娘上!要是她從後邊跌下去了,我要怎麼給人交代?」

馬伕連聲道歉,改扶若水上馬,把益勤交給小廝先行攙扶。折騰了半天,終於兩人安安穩穩地坐在馬上,原先不習慣兩人重量的黑馬,在幾番勸慰之後也安靜下來。

「若有人問起我,就告訴他們東西在柴房裡。」益勤丟下最後一句話,要若水催馬離開陳家,留馬伕和小廝們搓著雙手,不知道自己送人離開究竟是對是錯。

離開了燭火通明的天耀堡,黃沙道上是一片如墨的黑夜,無數的星子綴在空中。除了遠方幾戶幽微的燈火,道路兩旁都沒了人煙,闐靜得像墳場一般。背後大門裡的喧鬧聲,只是襯得這夜更靜更黑,更令人不安。

「今晚沒有月光呢!」若水緊張地說,第一次騎馬,她實在有些不知所措。幸好馬兒受過訓練,知道該怎麼配合主人笨拙的指示。「我們到我家之後,你一個人有辦法回去嗎?」

「我為什麼要回去?」益勤反問。

「不回去?」

「不回去,當然不回去。」益勤理所當然地說。

「可是你答應易大人的事。」

「我已經把東西留給他們了,這樣就夠了。」

「可是賞金呢?你不是要賞金才能帶東爺爺進城?」

「那東西,已經不用了。」益勤殘酷地說。

「為什麼?」若水正待追問,耳邊突然傳來說話聲。字鳥正把它雙生聽見的聲音傳到她耳邊。

「東西到手了,這榮華富貴自然少不了陳老爺一份,到時可別忘了我易去憂這招偷樑換柱呀!」

「當然、當然,大人客氣了……」

「那小子——就不知道大人得手後要如何處置了?」

「隘二爺這是明知故問了,當然是一刀兩斷,乾乾淨淨了!」

「哈哈哈!大人英明、大人……」

聲音斷了,若水感到肩上一陣濕,字鳥已經化成水了。

「你都知道?」

「我早猜到了。」益勤惡聲說:「這些人,玩的把戲還不就和那些公子哥兒一樣,故作姿態、兩面玩弄。在我眼裡可是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若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覺得那股窒息的感覺又回來了,像洪水般掩蓋住她的聲息。

「你為什麼要折了先生的玉竹筆呢?」她最後問:「大家都在傳,說你是個壞孩子……」

「那事呀——原來你也聽說了。」

「我聽說了。」

「那些公子哥兒設計我,栽贓說我偷了玉竹筆要去賣錢,還教先生在我的布包裡搜出了筆。」

「怎會?那之後呢?」

益勤聳聳肩。「我想告訴先生我其實不要他的筆,就當著所有人的面把筆折了。」

「你太衝動了。」若水幽幽地說。

「不衝動他們還不放過我呢!」

馬兒走到岔路上了,再往下就是出寶山村天耀堡的路,益勤和若水的家在小徑的另一邊。

「我們不要回去好嗎?」益勤低聲說:「我們就這麼一路往前走,走出村子。我把東西都綁在身上了,吃的、穿的、用的,我們到大城裡去,不要回去了。」

若水看著黑夜裡的小徑,感覺疏離又陌生。「可是我不回去,我媽會擔心,你外公也會掛念的。」

「可我們現在回去,我的盤算都沒了。」益勤哀傷地說。天耀堡的方向傳來吵鬧聲,歌舞歡笑的聲音變了,充滿驚惶恐怖。若水以前還真不知道人可以發出這麼淒厲的聲音,和吵雜的那一端比起來,他們四周出乎意料安靜,像是有人事先替他們清出一條安靜的道路一般。

「我們走吧!」若水握住韁繩,學著之前看過的樣子,輕輕夾了馬腹一下,催著馬往山下走。

一路上兩人無語,只有達達的馬蹄聲,敲在無聲的夜裡。若水聽見耳邊益勤的呼吸聲愈來愈淺薄,抱著腰的手也不像方才一般有力。詭異的嗡嗡聲不斷從山上傳來,聽起來像是整座山都在哀鳴,交雜著尖叫吶喊的聲音。

「我還沒送你壽禮呢!」半路上,益勤突然想到似的說:「在這兒,你等一下……」

他在身上掏出了一支簪子,簪子上用竹片雕著一隻漂亮的蟬。

「喜歡嗎?」

「傻瓜,今天又不是我生日。」若水罵道,接過簪子,小心收到懷裡。「你怎麼拿到的?」

「我存了好一陣子的錢,托車老爺帶的。」益勤垂著頭說,他的聲音愈來愈小,幾乎被那嗡嗡怪聲蓋過了。

「你這卷軸裡到底有什麼?」若水問。他們現在已經可以看見出山,跨過溪流的木橋了。

「你可以打開看看,很漂亮的。」益勤小聲地說,聲音裡難掩驕傲。「裡面是我本來要給皇公主的東西,後來我改變主意,決定留給你。我另外給皇公主畫了一些東西,和她的稱號比較相配。」

若水放開手讓馬兒自己前進,抽出身後的卷軸,感覺益勤又更貼近自己。

「等等,我來開。」益勤拿過卷軸,解開封印對著天空拉開。

若水聽到一陣窸窣的聲音,正納悶著,一隻漂亮的紅蟬從卷軸裡飛出,精巧的身型襯著薄紗般的羽翼,在天空中飛翔。

「那些卷軸裡都是這東西?」

益勤的聲音細不可聞,聽不清楚他說些什麼。

正說著,紅蟬身上出現無數交疊的影子,霎時間,一化十,十成百,千千萬萬,無數的朱紅字蟬在空中散開,發出響徹雲霄的清亮歌聲!

「會唱歌的字蟲!」若水被這股氣勢壓得難以喘息。天耀堡裡的嗡嗡聲像在回應這聲音一般,變得愈加響亮。而不斷分出分身的紅蟬,身上散發出紅色的微光,像無數的火星在黑夜四散飛舞!夜風吹來為他倆助興,林野間看不見的精怪,睜開晶瑩閃爍的眼睛,爭相目睹這一刻。歌聲在整座山谷裡迴盪,群星與大地也都為這一幕陶醉!

「聽起來像是山在唱歌一樣……」若水感動地說:「阿勤你真厲害,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美的聲音。」

益勤抱著她沒有回答,馬兒的腳步已經踏上橋了。在蟲鳴聲中,他倆緊緊相依,摒住呼吸等著過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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