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寫在前面.其實這篇還是有很多未盡完善的地方.
 翻一下當兵的時候寫的東西. 好像還蠻多這種趕鴨子衝出來的作品.<汗.>
難道文學獎就不能多等我一下嗎QQ. <人家等到花兒都謝啦.......>
引用不知道哪個人說的話. 作者應該小心對待自己的作品.
看起來在下還有得努力呢~
<by殘念. 殘是手殘的殘.>
 

 

第四章 離經叛道

 

「我是叫你有事找我,不是叫你往下跳呀!」

蠻橫的力量把瑪莎從墜落中撈起,順著爆炸的聲響和熱風把她托起,輕巧地穿過深降梯的纜線和交通包廂的軌道,降落到下方的走廊上。哀麗絲小姐的裙子到處都是灰塵,手上的黑色破傘似乎有著神奇的功能,讓她可以任意抵抗白日燈的引力。

「早知道你會這蠢事我就該早一點出來。要是你真的跳成功了我會很困擾你知道嗎?」哀麗絲小姐兀自嘮叨不休,似乎沒有把嚇傻的瑪莎看在眼裡。「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時間才炸開你們的天頂嗎?炸開之後,我還要冒著被一群大鬍子神經病逮捕的風險在行政聽裡翻資料,才好不容易找到你。結果你給我跳樓自殺這算什麼呀?」

「你……

「哀麗絲小姐或者包萍小姐,都行!反正我不怎麼在乎,這年頭沒幾個人注意文法這鬼東西了。」哀麗絲小姐搖搖頭繼續說:「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畢竟時間不多不能通通浪費在……

!」

「哀麗──」

都是你!」瑪莎尖叫著撲向哀麗絲小姐,露出利牙和指甲撲向她的咽喉!兩人纏鬥在一起,一個失足往溝邊掉了下去!

「拜託!我們可以冷靜地談一談嗎?老實說我有點怕高──」哀麗絲小姐尖叫說,一隻手試著推開瑪莎,一隻手忙著試圖再次撐開雨傘!

「都是你!」失去理智的瑪莎緊掐著她,把哀麗絲小姐脖子上的花領抓成一片片破布,對耳邊呼嘯而過的景物一點都不在意!

「什麼鬼啦!要死了!」哀麗絲小姐惱怒地用力一踹,不偏不倚踹在瑪莎的肚子上,蠻橫的力道將她整個人撞向溝邊走廊!瑪莎狼狽地在走廊上連滾三圈,全身的衣裙沾滿髒污,頭髮像個瘋婆子一樣四處飛散,看起來跟那些四處流浪的遺失之人一模一樣。她的身側到處都是瘀傷,被哀麗絲狠踹一腳,讓她幾乎沒辦法呼吸,只能抱著自己在溝邊無助地張大嘴巴。

「現在我們可以談了嗎?」哀麗絲小姐撐著雨傘漂浮在半空中煩躁地說,同時不忘和溝邊走廊保持適當距離,以防瑪莎又發瘋撲上來。

「我不知道你想談什麼。」瑪莎喘著氣倔強地說。幸好現在是上班時間,除了幾個在路邊發呆的遺失之人,大家都在工作,沒有人發現他們這個奇怪的組合。

「談談你的未來。」哀麗絲小姐誠懇地說。

「我的未來被你毀掉了!」瑪莎尖銳地說!

「要死了!說得跟真的一樣。」哀麗絲小姐的口氣第一次出現鄙夷和不耐煩。「你還真以為你有那東西嗎?」

「企業給我未來!」瑪莎尖聲說:「要不是你,一切都會很順利!我會在幾年後存夠足夠的錢救我女兒,我會有新的坑洞,會有新的生活。而你,要不是你……

她哽咽了,聲音艱難又痛苦,沒辦法再說下去。

「怎麼不繼續了?」沉默在兩人之間升起,哀麗絲小姐的聲音只是讓這沉默更加難堪。「你還相信嗎?你以為你們聽到的消息只是電視上的碎嘴嗎?你以為我們努力的目標只是像小孩子一樣吵著要糖吃嗎?」

「你到底是誰?」瑪莎泣不成聲,痛苦地說:「你到底為了什麼要來破壞我的生活?」

「我說過了,我們是新興產業。」哀麗絲小姐說:「我們是革命份子。」

「我不懂。」

「大家一開始也都不懂。」哀麗絲小姐嘆氣說:「直到我們懂了之後,才知道白象所給的都是謊言。」

「什麼意思?」瑪莎驚訝地問。

「一切都只是為了兩個字──控制。」哀麗絲小姐說:「他們把孩子帶進療養中心集中管理,在他們的父母有足夠的能力贖出孩子之前,用維生系統降低所有養小孩必須消耗的資源。」

「我不懂。」瑪莎搖頭說:「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大家一開始都不懂,直到人口控制這個字眼出現在我們眼前。」哀麗絲小姐淡淡地說:「企業沒有那麼多能力,沒辦法養活每個人,所以他用這種方式綁票每個父母。有能力的階層就有錢贖出他們的骨肉,沒有錢的窮人自然會被這個機制淘汰;等到窮人被淘汰完了,自然會有上階層的人自己向下沉淪。生得多,死得多,人口就在這樣的機制中生生不息。」

「我聽不懂。」瑪莎搖頭拒絕。「我不相信你。」

「隨你便,相不相信在你個人,否認也改變不了事實。」哀麗絲小姐在空中聳肩。「蒲爾是我們第一站,下一個就是得理。」

「你們想做什麼?」瑪莎感覺到恐懼的戰慄掠過全身。

「你要先肯相信我,我才能告訴你。」哀麗絲小姐說:「我不能冒險信任一個不願加入的人。」

「我不會加入你們!」

「真謝謝你的坦白呀!」哀麗絲小姐沒好氣地說。

「我絕對不會加入反企業份子!」瑪莎想起新聞牆裡那些恐怖的畫面,還有他們離經叛道的行為,忍不住全身發抖。「看在智庫的份上!你們就是那些搞破壞的瘋子,我絕對不會加入你們,更別說相信你會幫助我!」

「隨便你。」哀麗絲小姐再次聳肩。「反正我還是可以找其他人。不過我為人大方,在三天內你都能反悔,到時候只要把這張名片撕掉我就會出現,我在上面塗了特殊的感應裝置。」

雖然心裡抗拒,但是瑪莎還是伸手接下了哀麗絲小姐遞出的名片。她似乎有點怕瑪莎再次撲過去,幾乎是用丟的把名片丟進她手裡。

「後會有期咯!」哀麗絲小姐告別時說:「我會利用這段時間去查一下底下那顆大燈炮是什麼鳥鳥。」

說完,她收起雨傘,立刻從半空向下急速墜落,消失在瑪莎眼前。

「我不相信你。」瑪莎對著哀麗絲小姐剛剛漂浮的位置說,口氣遲疑又惶恐。

死也沒死成,只剩下一張怪名片在手裡,瑪莎覺得自己真是失敗透頂。自殺失敗似乎給了她一點力氣,剛剛的忿怒也給了她些勇氣。動一動有益身體健康呀!

瑪莎忖度自己還能去哪裡?感覺這個世界似乎在半個鐘頭前拋棄她了,一死百了簡單得多;偏生一個拿雨傘的外國瘋女人,又在十分鐘之後把一股好死不如賴活的傻勁丟給她,逼她重新思考自己的處境。人生真是爛透了!

瑪莎痛苦地想,現在她還能做些什麼?她無處可去,就業諮詢這個計畫聽起來蠢透了,世界上哪一個工作不是白象企業的轄屬?整座得理堡還有誰不是企業聘任的員工?瑪莎覺得焦燥繁亂,卻又從未如此清醒,好像過去的生活都像是一場夢一樣。現在夢醒了,正猶如一個睡醒後感到極度饑渴的人,瘋狂地搜尋飲食,好滿足自己張狂的好奇心。她需要一個能夠信任的人,一個過來人,能夠給她信心和方向。

哈西‧紅彤!對呀!她怎麼會忘記哈西溫暖的指引?她所走過的人生抉擇,哈西一定也曾經遇過,了解該如何面對和下決定。她這個傻子!怎麼會隔這久才想到自己還有這個最後的朋友?瑪莎努力站起來,試著忽略身上的大小瘀青和腫痛,拐著腳步在路人奇怪的目光中,一步步確認自己的方位以及該走的方向。

說實話,她沒想到自己會跌得得這麼深。等她找到一塊牌子,知道自己跌到一個叫作礁石坑的社區,比起她住的黎米坑還要低一些。她走向溝邊的升降梯,心痛地按下呼叫鈕。

升降梯帶她到商店街的高度,這裡在上班時間顯得一片寂靜,只有穿著花枝招展的貴婦人們三三兩兩在街上閒逛。一身髒的瑪莎走過他們身邊時,隨即引來大量的注目禮,貴婦人們紛紛皺起鼻子快步走避。瑪莎努力站直走過他們身邊,試著不要去抱住自己,卻又忍不住彎腰駝背,把自己的體積縮小。她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時間來,可是她沒有選擇呀!

哈西的店從來沒有這麼遙遠過,路途從未如此艱辛難熬。等到她抵達時已經全身冷汗,像是生了場大病一樣。哈西的櫥窗沒有亮燈,整個房間看起來黑漆漆的,宛如被什麼東西掏空,紗麗掛在櫥窗裡無風自飄,散發出鬼魅的氣氛。瑪莎走進櫥窗,聞到的不是熟悉的衣料清香,反而是一種腐臭的怪味。她覺得有點反胃,哈西發生什麼事了嗎?瑪莎從來沒有在假日以外的時間探視過哈西,不知道她在其他人忙著上班的時候都做什麼?哈西的店不是白象企業的直屬單位,所以不需要照著企業訂立的時間表作息,可以自由排定營業時間。

瑪莎小心翼翼移動腳步,盡力躲開幽魂般的紗麗,以防染上奇怪的氣味。哈西到底在哪裡?這間小小的櫥窗怎麼會有無底洞般的幽深,讓瑪莎全身爬滿驚悚的疙瘩?

「誰呀?」一個粗啞陌生的聲音從黑暗深處喊道。

「哈西?哈西,是我!」瑪莎試著回應:「哈西!我是瑪莎,你在嗎?」

「瑪莎?」聲音聽起來充滿疑問,好像沒辦法聯想瑪莎究竟是何方神聖。

「瑪莎!對!我是瑪莎,住在黎米坑的瑪莎,喜樂美的媽媽。哈西?是你嗎?」

「瑪莎?是你呀,瑪莎……」聲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咯咯笑著從黑暗中走出來。

瑪莎幾乎不認得她是哈西了。她全身衣著凌亂,半邊的乳房顫巍巍地露在外邊,頭髮散亂,臉色紅一塊白一塊,像個遭人毀棄的小丑娃娃。

「瑪紗!我的親親!」哈西張開嘴巴,濃重的香料酒味混著胃酸,拳頭般重擊瑪莎的感官!「你怎麼這麼久才來看我?我好想你呀!」

「哈西?」瑪莎一邊咳嗽一邊退後,試著躲開哈西恐怖的擁抱!撲空的櫥窗主人腳步一個踉蹌,雙手一抓把整列的紗麗扯下!脆弱的貨架不堪如此重擊,乒乒砰砰倒成一團,哈西龐大的身軀被成堆的紗麗壓垮,剛剛還像鬼魂一樣張牙舞爪的布料現在無可奈何地攤倒在地。

「瑪紗……瑪紗……紗紗,我的親親……」哈西四肢揮動咿咿啊啊亂叫,眼淚鼻涕弄得整頭整臉。

「哈西!」瑪莎忍住心裡的厭惡,同情地彎下腰去扶她,反到被她打了一巴掌跌倒在地!又驚又怕的她訝異之餘,本能地向旁邊滾,試著躲開哈西凌亂的攻勢!

「紗紗!紗紗!我的親親!你怎麼了……」哈西還在尖叫!「快過來我這呀!你不要我了嗎?你不要我了嗎?」

「哈西,快醒醒!我是瑪莎呀!」瑪莎又急又憂,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用力壓住她揮舞的手,試圖讓她停下來。

「瑪莎?」

「是的,瑪莎。」她說:「喜樂美的媽媽,住在黎米坑的瑪莎。」

「不是我的瑪紗……」哈西一隻手矇住臉,吐出一口又長又臭的悶氣。「不是我的瑪紗……

「哈西?你怎麼了?你喝酒了嗎?」瑪莎憂心地問:「你到底喝了多少?」

「跟平常一樣而已。」哈西喃喃說道:「我等一下就會清醒了。」

「你這樣很不好,企業守則上說──」

「我不想知道企業守則說什麼!看在智庫的份上!我希望經營人全部死光光!」哈西歇斯底里地大叫!「我的瑪紗呀!我的瑪紗!媽媽對不起你呀!」

「瑪……」瑪莎感覺自己的喉嚨哽住了,她從來沒聽過哈西提起自己的女兒,只從母親那兒聽到一些殘缺的片段。在得理堡,選擇是個人的事,其他人不會也不該過問。

瑪莎吞了吞口水。所以事實就是這樣嗎?在人前光鮮亮麗,把自己妝點好,感謝企業卸下每個人的重擔,把化膿的傷口埋在心底,爛進骨頭。她想吐,她所相信的世界怎麼了,怎麼會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破碎崩潰?哈西早她一步吐了,嘔吐物弄得地板一蹋糊塗,弄髒了美麗的紗麗,留下各式圖文各異的新色調。瑪莎想幫她,可是噁心的感覺逼得她直想逃離現場,忘掉今天所見所聞的一切。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店裡只有哈西時不時發出的呼嚕聲,還有瑪莎微弱的呼吸聲。一直到白日燈逐漸轉暗,哈西才緩緩清醒,用大手抹臉試圖擦掉臉上的穢物。

「這是……這是怎麼了?瑪莎?親親,看在智庫的份上?你怎麼會在這裡?」初醒的哈西還有些昏,對週遭的混亂毫無概念。「這裡到底是怎麼了?」

「你喝醉了……」瑪莎不太好意思地說:「抱歉,我不是故意闖進來的。」

「沒關係,親親,這是常有的事。」哈西揮揮手說:「這也是大家為什麼都不來哈西的店了,除了你之外,大家都知道白象企業賣的東西比哈西好不知道幾倍。」

「哈西阿姨,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刺探你的隱私。」

「不用說對不起,能看到你來我就很開心了。」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瑪莎趕忙伸出手扶她,卻又為她身上的臭氣感到微微作嘔。

「哈西阿姨,你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瑪莎試探地問。

「等會吧!你能幫我端杯水過來嗎?我覺得我最好還是先喝口水坐一下。」

瑪莎轉身跑進內室,找到哈西的水壺,到了一杯水端出去給哈西。哈西坐在給客人坐的迎賓椅上,整個人像是融化一半的冰淇淋,贅肉一坨坨攤成一團。哈西灌下整杯水之後,又要了三杯,才終於清醒一點,嘴裡的臭味也消散到勉強能和人對話的程度。

「說吧親親,為什麼來找我?」她用力做出和善的表情,表現出過往和藹可親的樣子。原先滿腹心事的瑪莎,現在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我……」她正掙扎著該怎麼開口解釋自己的遭遇時,哈西反而主動開口解她的圍。「我想你沒見過我的女兒吧?」

「沒有。」瑪莎承認。

「她不像喜樂美這麼好運有個努力不懈的媽媽。」哈西說:「在我們幾個姐妹之中,你媽媽是最不清楚自己底限的人,她總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該認輸。」

她用力晃動自己的大頭,髮絲像塊稀疏的簾幕蓋在她眼前,遮住她半張臉。

「就算姐妹們都說她很傻,她也是不肯像別人一樣,一直到把自己累死為止。你就跟她一樣,傻傻的,只知道向前衝。」

對於這番評語,瑪莎不知道該做何回應,只能低著頭望著自己的手。

「她是個笨女人。」哈西下了個結論:「把你留在世間受苦,寧可違背智庫和企業也要養你。其實像我們這種階層的人,根本不應該養小孩,我們只會拖累自己而已。」

她看著瑪莎,兩隻眼睛留下眼淚,佈滿血絲的眼白像是頭負傷的野獸。瑪莎再次想起童話書裡的塗鴉,裡頭的怪物總是齜牙咧嘴,不知道對著什麼狺狺咆嘯。而企業的英雄們總是有張俊美冷靜的臉,用充滿自制的姿態揮下每一劍,開創藍獅子印的勝利。

「說這種話可能不怎麼順耳,不過有機會的話,你最好還是拋下這些狗屎走得遠遠的。」哈西說:「不要讓這些混帳綁住你,讓自己過好一點。」

「我會的。」瑪莎點點頭。

「不好意思親親,我應該收拾東西了,你先自便吧!」哈西帶著歉意說。

「當然。」瑪莎露出體諒的笑容,整理好衣裙,對著她深深一鞠躬後離開。哈西不太了解為什麼要行如此大禮,只覺得瑪莎說再見的語氣很奇怪,有點像在訣別。不過也可能是她想太多了,瑪莎是她見過最腳踏實地的人,怎麼可能會有什麼離經叛道的怪點子怪念頭,更別提她還有喜樂美要照顧,當然不會亂搞什麼名堂。哈西‧紅彤放下她胡思亂想,開始整理四周環境準備營業。

瑪莎走到走廊上,一路往最沒人的黑暗角落走,把手上的名片撕成碎片隨意丟在路邊。她坐在一個大垃圾桶上,等待著。

哀麗絲小姐無聲無息地出現,出乎意料地安靜。

「怎麼?做好決定了?」她問。

「你打算做什麼?」瑪莎冷靜地反問:「我們要從哪裡開始?」

「既然你下定決心了,那先讓我們搞清楚一些事情。首先,你想要什麼?」哀麗絲小姐拉過垃圾筒,隨意地坐在垃圾桶蓋上。

瑪莎低吟了一下,深吸口氣說:「我要我女兒,我要她像正常人一樣過日子。」

「這簡單,我們只要衝進療養中心裡把她抱出來就得了。」

「就這麼簡單?」瑪莎有些吃驚。

「不要傻了,當然沒有這麼簡單。」哀麗絲小姐噗嗤笑道:「事情如果這麼簡單,這裡老早之前就爆動了。」

「那我們該做什麼?」

「我們得先解決兩個問題,行政廳和白日燈。」哀麗絲小姐說:「行政廳裡藏著解藥,能中和他們注射在每個新生兒身上的呼吸抑制劑。在把你女兒帶離維生系統前要先拿到解藥,否則把她帶出療養中心只會害死她而已。」

「我懂了。」闖入行政廳?瑪莎努力保持冷靜,不要露出恐懼的表情。

「再來是白日燈。」哀麗絲小姐接著說:「我希望你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一旦你打破了白象企業的規則,你就不可能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你和你的女兒會被追殺,直到企業確認你們伏法為止。你們唯一的路,就是離開得理堡,到外面的世界去。」

「外面的世界?你是說……

「沒錯,外面的世界,在你們天頂防線外的世界。」哀麗絲小姐正色說。

外面的世界?瑪莎忍不住緊抓住身上的紗麗。要到那個外面的世界去?那個地獄般的世界,沒有企業的保護,沒有乾淨的飲水,沒有食物,只有弱肉強食的世界?

「我知道了。」瑪莎閉上眼睛,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選項。

「很好。那我得告訴你,如果你要去外面的世界,我們就必須先把白日燈砸了。」哀麗絲小姐實事求是地說:「白日燈不只有照明的作用,也是掩蔽逃生路線的工具。得理堡的設計者在建造得理堡的時候,留下了一條逃生路線,用來因應一旦城市出了問題,居民還可以藉此從地底逃生。而這條逃生路線的啟動關鍵,就是白日燈的關閉。」

「我們為什麼不能照你之前進來的方法出去呢?」瑪莎問:「這樣就不需要大費周章了不是嗎?」

「因為我進來的路線已經被封住了,而且會有大批維修工人守在那附近作業。」哀麗絲小姐不開心地說:「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小題大作,我也想過從那邊出去,這樣事情會簡單得多。」

瑪莎再次閉起眼睛。把白日燈砸毀,這樣一來得理堡的居民們不就……

「我們可以不要砸毀白日燈,把它關掉就好嗎?」她問,表情扭曲痛苦。「要是白日燈修不好的話,得理堡其他的人……他們是無辜的。」

「沒有人是無辜的。」哀麗絲小姐異常冷漠地說:「如果不是每個人長期放任企業胡作非為,我們今天也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

瑪莎像被打了一巴掌似地瑟縮了一下,哀麗絲小姐冰冷的語氣讓她害怕,她說赤裸裸的事實讓她慚愧。

哀麗絲小姐嘆口氣,拍拍瑪莎的肩說:「我知道不容易,但如果用折衷方案的話,可能會讓事情複雜一百倍。到時候如果引來巡邏隊,說不定我們的計畫會功虧一簣。」

「我要我女兒活過來,不代表我可以拿幾億人的命去換。」瑪莎說:「這是不對的。」

「你就是人太好才會被欺負你知道嗎?」哀麗絲小姐誇張地嘆氣說:「我怎麼這麼倒楣選上你呢?早知道我就選個心狠手辣的瘋子,他們做事的調調跟我比較合得來。」

「我們該怎麼做?」

「砸白日燈只要用炸彈就行了,關白日燈比較難,要找到知道該怎麼關的人,逼他跟我們合作才行。」哀麗絲小姐答道:「我得說我對這一點沒有概念,我對得理堡的理解都是上個世代的東西了,現在日光時間由誰管理我一點概念都沒有。」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誰。」瑪莎咬著下嘴唇說。

「誰?」

「一個在行政廳裡工作的人。」瑪莎說:「我前幾天剛好有看到他。」

舒輔辦事員的臉色非常蒼白,簡單來說像個吸血鬼一樣,長年的辦公室工作更加深了他這項特色,五官也因此變得沒什麼特色,像是印刷體的字母一樣呆版。他習慣穿黑色的大外套,好遮掩太過單薄的身材,不過事實上沒什麼效果。他這幾天心情很不好,雖然皺著眉多少增加了一點個人特色,但是行政廳辦公室這幾天來哪個人不是皺著眉?那些該死的革命份子、反企業人格病患、嗜血殘暴的破壞者,居然想出用炸彈襲擊得理堡,意圖大舉入侵。

炸彈!多可怕的字眼!得理堡這百年來不要說槍了,連火這個字都很少被提起,今天居然會跟炸彈扯上關係!真是太匪夷所思了。托這些恐怖份子的福,行政廳裡的每個辦事員通通加班三天,處理後續衍生的問題,大大小小的報告像瘋了一樣在各個機關之間傳遞,一份文件丟出去會招回三個朋友,還有連帶十幾個似是而非的問題討論。舒輔原先濃密的黑髮幾乎都快在這幾天內變白了。好在他負責的事項很簡單,白日燈沒有遭到明顯的破壞,他今天可以提早下班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舒輔的心情意外地輕鬆。他有把握再過個兩天,事情就會完全落幕,到時候他就能正常上下班,恢復以往的娛樂。看在智庫的份上,他真是等不及了!這個世界真殘酷,連他小小的慾望都要阻止,雖然說每天都有女孩子為了微不足道的幾紕錢投懷送抱,可是舒輔不是每天都有時間好好享受呀!

「你說的人就是他嗎?」他突然聽到背後有人這麼說。正當他想轉頭看看是誰,一道黑影掃過來,正中他的鼻樑!大量的鼻血噴了出來,兩個女孩子立刻發出尖叫!

「搞什麼?他怎麼沒昏倒?」哀麗絲小姐惱怒地說:「都是他轉頭的關係啦!不然平常都有用的!」

「他流血了!」瑪莎幾乎是出自本能地想幫助倒在地上,鼻血直流的舒輔!「要趕快急救才行!」

「要死了救個屁呀!」哀麗絲小姐很沒水準地咒罵道:「快點把他拖到沒人的地方。」

瑪莎雖然對哀麗絲小姐的作法頗有微詞,還是幫著她七手八腳地把舒輔辦事員拖進小巷子裡。幸好舒輔不是什麼彪形大漢,或是像傑瑞那種噸位的身材,否則這件事只怕還要麻煩千百倍。

「好了,辦事員先生,有鑑於時間不多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哀麗絲小姐不顧瑪莎的反對,硬是把舒輔折成一半塞進大垃圾桶裡,把他弄成只有雙手雙腳和腦袋露出來,其他身體的部位卻卡在垃圾裡的怪樣子。

「你們想要做什麼?」全身沾滿鼻血的舒輔害怕地說:「我絕對沒有白吃白喝,不管是茉莉花還是珊瑚草,我都有給錢……

「誰管你玫瑰還是牡丹呀?」哀麗絲小姐皺起鼻子說:「我要知道的不是這個。我只要知道兩件事,呼吸抑制劑的解藥放在哪裡,還有該怎麼關閉白日燈。」

「你是誰?」舒輔大驚失色!

「這個問題你十分鐘之前就該問了,蠢貨!」哀麗絲小姐吹鬍子瞪眼睛對著瑪莎說:「你們就派這種人當辦事員?」

瑪莎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偉大的智庫呀!她之前怎麼會覺得他們很可怕呢?

「不管多少紕我都給你,只要你讓我走!」舒輔尖聲叫道:「拜託你!我只是個小辦事員,我什麼都不知道!」

「說實話我還真不知道該拿你的錢怎麼辦。」哀麗絲小姐揉揉太陽穴,一副很困擾的樣子。「你剛剛到底有沒有認真聽人說話呀?我只要知道兩件事,呼吸抑制劑的解藥放在哪裡,還有該怎麼關閉白日燈,拜託你不要逼我說第三次。」

「我不知道。」舒輔立刻說。

「那事情就簡單多了。瑪莎,動手!」

「等等!你們想幹嘛!」

「你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嗎?既然如此,我留你做什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

「瑪莎,動手。」

瑪莎向前一步。

「拜託!不要殺我!」

「你很煩你知不知道?」

「我…………

「瑪莎?」

「我說我說我說!」

「早講嘛!」

哀麗絲小姐把腳收回來,重新把裙子拉好。側躺在地上的舒輔全身冷汗,臉色白得幾乎要變成透明了。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他抖著牙關問。

「你再廢話一句我就讓瑪莎直接處理你。不要說我沒警告你,抓狂的工廠女工可沒人攔得住。」

「你們就算知道地點也沒用,沒有企業的辦事員身分認證,你們根本進不了行政廳的保險庫,更別提白日燈的地底庫房。」

「辦事員?我們這裡不就一個現成的嗎?」哀麗絲小姐咧嘴笑道:「你還真會保守秘密不是嗎?」

瑪莎小心翼翼地走進行政廳,對著入口的計時器唸出帳號並按下指紋。計時器跑了一陣,最後總算確認員工身分,打開大門讓她進入。謝天謝地,她的員工證今晚午夜後才會終止,看來一連串的混亂,多少還是拖慢了行政處分執行的效率。

她走進計時器旁的門房管制區,按下舒輔剛剛招供的密碼,解除門房讓外來的客人進入。哀麗絲小姐押著舒輔迅速穿過大門進到行政廳裡。

「我們動作要快一點!」瑪莎說:「現在已經將近十一點半了,如果不能在員工證失效前離開,到時候我們會被關在裡面出不去的。」

「要死了!」哀麗絲小姐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都怪這臭傢伙夾雜不清,要是他早一點招出來,就不會這麼麻煩了!不如這樣好了,你比我還懂這些證號帳號的,你在前面把風順便用電腦查一查逃生路線在哪裡,我帶這傢伙進去找藥。」

瑪莎勇敢地點點頭,努力不去想自己要是被折返回辦公室的員工發現,到時候會有什麼下場。更別提還帶了個革命份子闖進行政辦公室,如果引來巡邏隊員,就真的是萬劫不復了。不過轉念想想,都要離開這個地下世界了,這些東西只不過是她暫時必須擔心的,等到離開就不需要再害怕他們了。

想到這,瑪莎的心情不禁輕鬆了一點。剛剛他們押著舒輔等在巷弄裡,確認連最後離開的門房管理員都走了,才摸黑走進大門行動。依照瑪莎兼差多年的經驗,沒有確認最後一名員工離開,門房管理員絕對不會走出大門。瑪莎曾經多次在深夜時和他擦身而過,所以對他的工作時間表一清二楚。現在整棟辦公室空無一人,她可以坐下來稍微放鬆一下,緩解整天緊繃的情緒。她點開電子螢幕,各式的文件像電視牆上的畫面呈現在眼前。瑪莎嘗試輸入舒輔的通行碼,所有的文件立刻自動解密,任她瀏覽參觀。

就像在閱讀廣告螢幕一樣!瑪莎忍不住吃吃笑。以前她常和母親在商店街上亂點廣告螢幕,看著五彩繽紛的廣告畫面像旋風一樣轉動,度過假日的午後。現在每天忙著工作,既沒同伴也沒時間去做這些傻事。文件的色彩雖然單調,不過動起來也有異曲同工之妙,瑪莎忍不住玩性大起。

突然,一個熟悉的頁面溜過瑪莎面前,她趕忙停下手,點選返回叫回差點兒看漏的文件。

智庫申請。

她深吸一口氣,感覺喘不過氣來。智庫!她等待了三年的智慧寶藏,如今因為哀麗絲小姐的出現,讓她把智庫完全拋在腦後。她怎麼會這麼傻?沒想過懷疑哀麗絲小姐的話?如果喜樂美真的生病了所以才會隔離在療養中心,那她又該怎麼辦?哀麗絲小姐說企業騙人,那她自己呢?瑪莎直覺哀麗絲小姐也隱瞞了什麼事,否則為什麼如此慷慨地幫助她?憑什麼呢?

心中充滿疑惑的瑪莎點選了文件,輸入自己的帳號,否決的訊息跳了出來。她咬著下唇,仔細地研讀訊息一番,然後重新輸入帳號,再把舒輔的帳號填進決行人員的區塊。當螢幕問她是否使用帳戶所有的餘額進入智庫時,瑪莎猶疑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按下確定,讓螢幕讀取她的指紋確認指令決行。反正她的存款也不夠進入,玩玩看不犯法吧?

「我拿到解藥了!現在只要──你在做什麼?我不是叫你把風嗎?」

當哀麗絲小姐押著舒輔離開庫房時,瑪莎坐在螢幕前瞪大眼睛,失魂落魄地盯著螢幕上的訊息。

「你怎麼很像看到鬼一樣呀?」哀麗絲小姐不解地問。

「沒事。」瑪莎聳聳肩,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你不說就算了。」哀麗絲小姐也學她聳肩。「我都想好了,我去關掉白日燈,你去療養中心抱孩子。等到燈一暗,你就馬上離開。」

「那你呢?」瑪莎問:「你又要怎麼辦?把燈關掉一定會引起巡邏員的注意,你不可能全身而退。」

「這我就不確定了。」哀麗絲小姐舉起手上的傘,咧開大嘴笑著說:「這神奇的玩意兒可不只能飛上飛下而已呢!」

正當兩人討論到一半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大量的喧鬧聲,巡邏隊員喊著要隊友們動作快,封鎖整條走廊,不讓暴徒有跡可趁!

「這麼快就被發現了?」哀麗絲小姐衝進管制區,透過監視螢幕確認外圍的狀況。站在一旁的舒輔得意的咧嘴偷笑。

「你們還真以為能全身而對是吧?憑你們這些犯罪者的身分,怎麼可能脫離白象企業的掌控──

出乎意料,這次出手的是瑪莎,啪的一巴掌打得舒輔整個人打橫撞上牆,張著嘴巴連話都說不出口!

「哇,真狠!」哀麗絲小姐歪著嘴說:「還真是深藏不露呢!」

「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瑪莎異常冷靜地問:「這人渣把整批的巡邏隊員搬到門口了,我們不可能衝得出去。」

「我不是說過我自有辦法嘛!」哀麗絲小姐說:「我們不需要一起衝出去。我會帶著這個傢伙一路直衝白日燈,你只要負責把小孩帶出來就好。你先拿著解藥在這裡等我們幾分鐘,等人走光了再出來。」

「這個藥該怎麼用?」

「只要把這根綠色的針插進點滴裡,注射完畢之後過三分鐘就會開始生效,到時候就能拔掉維生系統了。你看,這裡還有附上說明,上面說脫離維生系統之後,人還會維持數分鐘到一小時的昏迷狀態。」哀麗絲小姐指著綠色針筒上的標籤,仔細地對瑪莎解釋解藥的使用程序。「你最好還是等到小孩清醒了再走出天頂,然後你會需要這個。」

她拿出兩塊黑色的面紗交給她。

「上面的空氣有毒,你會需要濾氣面紗。」哀麗絲小姐握了握她的手,給她一點溫暖,瑪莎的手冷得像冰一樣。「如果你肯的話,歡迎加入革命份子!」

「再說吧。」瑪莎把手抽回,收下面紗。

「你有什麼計劃嗎?」哀麗絲小姐問:「我想現在的狀況,似乎也不太適合直接大搖大擺走進醫院把人抱出來。」

「我自有靈感。」瑪莎說:「你呢?你又想怎麼到白日燈那邊去?我們的高度距離白日燈有幾百訂尺遠,你不可能撂倒每個擋在路上的巡邏隊吧?」

「誰說我要用走的啦?」哀麗絲小姐咧開大嘴笑說。

 

 

第五章 往上和往下

 

大鬍子隊長正在守株待兔。這些暴徒真是沒有腦筋,哪個地方不侵入,偏偏侵入行政廳。行政廳的出入口只有兩個,大門和緊急逃生出口;緊急逃生出口只有在偵測到狀況的時候才能由門房管制區開啟,大門則是直接通往主要走廊通道。巡邏隊已經用白象企業的連線操控封鎖緊急出口,然後把大批人馬聚集在大門前,準備甕中捉鱉。哼哼!這下看這瘋女人怎麼跑!

雖然她是怎麼從監獄裡炸毀三道門跑出來,檢驗組依舊摸不著頭緒,不過這根本不重要了。隨意使用爆裂物是重罪,夠她賠上一輩子的薪水。大鬍子隊長得意地笑,感謝智庫,這女人空有一身蠻力卻沒有腦袋。

「通通退開!」大門裡突然傳出尖銳的喊叫聲,一個女人戴著突兀可笑的帽子,押著一個看起來像是人質的男人走出來。「要是有人靠近我,我就把他殺了!」

大鬍子隊長取來擴音器,怪聲怪調地反問:「你想怎麼殺他?用雨傘捅他嗎?」

人質聽到他的問題,驚駭地張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著大鬍子隊長。

「當然不是。」哀麗絲小姐自信十足地說:「我靠的是這個。」

她拿出一個黑色的小球,丟到巡邏隊和他們之間的空地。下一秒整片空地立刻被炸成一個大坑!嚇得人質尖聲慘叫,巡邏隊員紛紛走避!

「該死!」差點被波及的大鬍子隊長趕忙趴在地上,以防自己花錢打點的漂亮鬍子燒成焦炭!

「隊長我們該怎麼辦?」旁邊的菜鳥全身發抖地問。

「圍住兩邊,把他們往走廊邊緣趕!」大鬍子隊長氣急敗壞地說:「叫交通部門把所有的升降梯和交通包廂停下來,不要讓他們有機可趁!」

他狼狽地爬起來,看著隊員們依他發布的命令在一片煙硝中移動。他瞇著眼睛確認每個隊員確實走到定位,而暴徒也一如他所設想的走向走廊邊緣。他得意地冷笑,重新撿起擴音器。

「不要再掙扎了!我已經發布封鎖令,不會有升降梯或交通包廂來救你。你還是乖乖放下武器投降吧!」

「我有說過我需要這些東西嗎?」哀麗絲小姐咧嘴笑說:「不勞您聯絡啦!」

下一秒,她攔腰抱住人質,縱身跳進得理堡的千丈深坑中!

「隊長?」

人質的慘叫聲還在耳邊迴盪,但是大鬍子隊長顯然已經嚇傻了。

「隊長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隊長深吸一口氣。「追呀!你這不長眼的蠢貨!」

等到外面都安靜下來了,換好衣服的瑪莎才靜悄悄地走出行政廳。她從員工置物櫃裡偷出這件不太合身的紗麗。紗麗的材質沒有很好,感覺像是臨時要應付什麼場合才匆匆買來,然後又忘在辦公室的東西。不過對瑪莎而言,已經比平常在穿的褐色粗布好太多了。她手上還抱著另一捆給死人用的粗布,她有計畫。

再次站在走廊上看著整著得理堡陷入夜燈時分的安眠,讓瑪莎非常不自在。這裡將不再是她的家,而瑪莎也不會把這裡當成故鄉。哀麗絲小姐或許幫她指引一條通往未來的路,但也把她過去的信仰摧毀殆盡,瑪莎沒辦法打從心底感謝她。她沒對瑪莎要求過什麼,但是瑪莎可以從她眼睛裡的狂熱看出來,哀麗絲小姐──或者該說是革命份子,所想要的東西是比瑪莎的生命還要珍貴的東西。

瑪莎在零亂的廢墟裡向前走,腦中不斷閃過剛剛再螢幕上所見所聞的每一幕。

列島企業指示白象合作公司推行人口政策,條文如下……

編號00073號智庫申請已進入列島企業審核程序,請行政人員管制後續…..

依據財團合作契約,子公司白象合作公司履行共同防禦規章。新興革命組織活動傷亡人數已達數千人……

列島企業駁回智庫諮詢申請……

智庫租借期限已於本季屆期,白象合作公司需於期限前提出續租……

有一個很可怕的東西橫亙在瑪莎眼前,銳利得讓她不敢逼視。冷冰冰的夜晚正在腐蝕她的信念,身軀老去的同時心靈也變得疲憊,蹣跚躓礙的步伐勾引掌心的刺痛。淚水滑下,瑪莎感覺自己的過去正像淚水一樣墜落粉碎。太多謊言和真相,今天有太多的謊言被戳破,太多的真相被揭穿,瑪莎的心被挖空,整個人悵然若失。

革命黨又想從她身上拿到什麼?她不相信革命黨真的如此無私大方,願意為了她一個小人物冒險犯難。如果連養育她一輩子的白象企業都說謊,那這個從外地來的女人又何嘗不行?

她疲累地喃喃自語:「你們跟他們,不過是兩群不同的狗,為了同一塊骨頭齜牙咧嘴。」

沒有人注意到她,沒有人會注意一個落拓獨行的女子,這個城市有太多太偉大的制度體系在運作,一個渺小的身影根本不會有人在乎。她穿著一襲黑衣,走到療養中心前,對著通話器說話。

「白象企業您好!」

「不好意思,我想要探視。」

「夜間探視要加收三紕清潔費喔!」

「我知道,可是我的帳戶沒錢了。」

「這……

「我已經簽好退休方案了,我的帳戶號碼是……

「是嗎?我查查看……抱歉,這裡沒有紀錄。」

「我剛剛才簽的,經理告訴我要等到早上行政廳上班才會記錄在案。」

「所以你

「我只是想在最後一夜看看她。」

「我懂了……那歡迎您的光臨!請問需要嚮導嗎?」

「不用了,謝謝你。」

「再次感謝您光臨。」

瑪莎走進療養中心,穿過熟悉的櫃檯,第一次抬頭仔細看櫃檯後的護士是什麼模樣。她臉像紙做的一樣蒼白,五官也相當平板,感覺上有些像是那個舒輔辦事員的表親,或是臉蛋失去特色的珊瑚。

瑪莎忍不住笑了出來。自己怎麼會對珊瑚的臉印象這麼深刻呢?她幾乎能馬上描述給你聽珊瑚是怎麼扭腰擺臀,向塔拉和吉莉莉描述前天晚上遇上的男孩子怎樣熱情如火,清楚得像在你眼前發生。

護士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任憑她踩著無聲的腳步進到維生病房裡。

這裡非常的安靜,從走廊連綿一大片的病床,機器幾乎完全同步,發出規律的電子音維繫每張病床上的生命。瑪莎的腦海裡浮現出一片綠油油的詭異景象,在幾百年前他的祖先們就在這片風景中收割維繫生命的糧食,而她卻在一片白茫茫中收割生命。

不對,依照企業的說法,這裡只是暫時的溫床。等到親屬確認有能力扶養,並向智庫證明之後,就能將孩子從惡疾中救活,回復正常人的生活。而沒有能力的人也不要緊,因為智庫和企業也設計好了退休方案,就算沒有小孩,企業也會照顧好你的下半輩子。

怎麼照顧?瑪莎懷疑也許除了綠色的藥水之外,行政廳裡還有另一種紅色的藥水,等待著每個人走向終點──不過瑪莎沒有證據。

她走向喜樂美的病床,向後偷瞄了一眼,確認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的動作,然後把綠色的解藥注入點滴裡。點滴裡的管線無聲無息染上綠色的色彩,然後又逐漸被喜樂美的身體吸收消失,恢復成透明的表面。瑪莎掀開被褥,幫喜樂美除去病袍,細心地用布包裹她瘦小的身軀。

她的骨頭好細,幾乎像沒有一樣,嬰兒時期白白胖胖的腳掌變得像是鳥爪一樣。瑪莎幾乎是一面哭一面完成任務。只差一點點,今天的送葬就要弄假成真。

還戴著呼吸器的喜樂美發出被嗆到的聲音,瑪莎趕緊在引起騷動前把罩在她嘴巴上的呼吸器拿掉!拿掉呼吸器的小女孩開始嚶嚶啜泣,母親本能伸出手指讓孩子抓住吸吮,哭泣聲很快就停了。

喜樂美睜大眼睛,好像不認得瑪莎一樣,可是專心注視的表情沒有一絲遲疑或恐懼──她知道這個人,縱使只在糢糊的印象裡。

「親親,再多睡一下好嗎?」瑪莎哽咽地說:「天還沒亮,再多睡一下。」

喜樂美抓著她的手指,疲憊地閉上眼睛,安詳地遁入夢鄉。瑪莎把眼淚擦掉,小心翼翼地把布捆上她的頭臉,在難以注意到的小地方留下縫隙給她呼吸喘氣。

紅著眼睛,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瑪莎正適合扮演喪親的家屬。櫃檯的護士抬頭看了她一眼,心裡不屑地哼了一聲。簽了退休方案就該大方點不是嗎?假惺惺地哭個什麼勁呀?

在瑪莎把人抱出醫院的同時,舒輔辦事員正一路尖叫,用超高速衝向黯淡的白日燈!

救救救命命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死了,拜託你閉嘴好嗎?」哀麗絲小姐的腦子快要裂成兩半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聽了誰的鬼話才會去綁架這個膽小如鼠的傢伙。

我要死了了了了了!」

「喔!閉嘴啦!」哀麗絲小姐手指一按,黑傘張開導引出反重力風壓,兩人墜落的速度漸趨緩慢,巨大的白日燈眼看就在腳下了。兩人腳一碰到實地,舒輔馬上趴下來大吐特吐!

「天啊,有沒有這麼誇張啊?」看著舒輔一副要把五臟六腑通通吐出來的架勢,哀麗絲小姐忍不住跟著反胃起來。

「你……你怎麼能理解我的感受?」嘔吐的間歇時,舒輔滿臉怨恨地瞪著哀麗絲小姐說:「你們這些追逐刺激的瘋子,為了好玩策劃反動的神經病。」

「真是不好意思,造成你的困擾,不過這一點都不困擾我摧毀你們的企業。現在,你最好乖乖合作,幫我把這東西關掉。」哀麗絲小姐不客氣地說。

「現在是夜燈時分,這東西早就關掉了。」舒輔倔強地說。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這麼好騙呀?沒做過功課我們怎麼可能隨便踏進蛇窟?」哀麗絲小姐歪著嘴不屑地說:「你們這些企業份子就把我們想得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是吧?告訴你,我們裡面多得是科學家跟藝術家,他們老早就摸清白象的底細了!」

「是嗎?我們有什麼底細是不能公開的,讓你這麼自豪地說自己破解了?」舒輔反唇相譏。

「你們把施向智庫和公司賣給列島企業,這個內幕夠不夠勁爆?」哀麗絲小姐挑釁地說,舒輔張大了嘴巴,連乾嘔都給嚇住了。

「你是……

「怎樣?沒話說了吧?」哀麗絲小姐呵呵冷笑。「自以為除了你們經理人之外,其他人什麼事都不知道對吧?告訴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白象企業做了多少好事,我們通通看在眼裡。」

「那你們呢?」惱羞成怒的舒輔大聲抗議!「你們革命份子又有什麼不一樣?說穿了你們不過是想把我們手上的東西搶過去而已,像是偷獅子獵物的鬣狗!你敢告訴這個女人你的企圖嗎?你說呀!告訴她呀!」

「如果我們是鬣狗,那你們就是吃老百姓屍體的禿鷹。」哀麗絲小姐用雨傘尖指著他的鼻子說:「我們不需要玩這種指著對方鼻子叫罵的遊戲,我會說出來,就像你有膽承認白象把智庫賣掉。」

「真是不錯的提議,可是我好像沒看到她人呢。」舒輔尖銳地說:「像你們這些只會滿口空話的人,根本不知道企業為了你們平靜穩定的生活做了多少的努力。沒有我們跟列島企業交涉,得理堡有一半以上的老百姓,會因為沒有粗派可吃活活餓死。沒有用智庫去換對付新興政府用的武器裝備,我們老早之前就已經淪為外族的奴隸了!你們革命份子做得到這件事嗎?還是說炸彈可以當飯吃呀?」

「我還真沒見大言不慚到這種程度的人。」哀麗絲小姐搖頭說:「也是,你們每天做的事情差不多就是舉起手指抖一抖,假裝世界還在電子螢幕上。這樣的你怎麼了解我們?怎麼了解蒲爾堡民眾的悲哀?早在你們把整個國家待價而沽,執行人口能力控管的時候,人民就已經活在醉生夢死之中,成為列島企業的奴隸了!而你居然還站在這裡,跟我談什麼保護人民?真是笑話!」

「要不是因為你們的愚蠢,蒲爾堡有一半以上的人根本不需要死!沒有我們,連你們這些反動者的出生都不會有!」舒輔嚴厲地說:「這個世界的資源早就已經消耗殆盡了,沒有我們撐著最後一道防線,人類早就滅亡了!現在因為你們自以為是而散播的謠言,導致蒲爾堡的居民自相殘殺,連得理堡也陷入混亂,你們才是真正罪無可赦的人!」

「如果不是你們的謊言,這些老百姓可以活得更好。」哀麗絲小姐對他的言論嗤之以鼻。「如果不是你們的妄尊自大,把列島企業的艦隊叫過來,現在蒲爾堡另外一半的老百姓還活得好好的!不過也是,政客哪有所謂的良心可言?我們努力叫醒被你們催眠的世界,讓他們開始反抗你們,你們當然會不開心。我們是為了正義公理在奮鬥,你們這些既得利益者怎麼會理解受壓迫者的痛苦?」

「恐怖份子!」舒輔叫罵道:「滿口空話!你以為用漂亮的話就能掩飾你們雙手沾滿血腥的事實嗎?你們已經毀掉蒲爾堡了,現在還想做什麼?騙走那個女人的帳號密碼,像毀掉整個蒲爾堡一樣毀掉得理堡嗎?」

「不勞你費心,我該做什麼我自己一清二楚。」哀麗絲小姐嘶聲說:「你以為我們學不到教訓嗎?我們早就知道該拯救的人有哪些,這個得理堡早就爛透了,根本不值得我們勞心勞力。那個女人只是我潛入的棋子,在我的計劃裡根本無足輕重。等我把這盞爛燈砸掉,就會讓你見識到什麼叫革命份子的作風,到時候你就會知道在我們的大計劃面前自己有多渺小!」

意外地,聽到這句話的舒輔,居然露出冷笑。「大計畫?你真的以為你們能夠輕而易舉地挑戰百年來屹立不搖的超強企業嗎?你們真以為靠著滿腔熱血就能橫行天下,暢行無阻?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對吧?你以為得理堡像蒲爾堡一樣老舊落後?想破壞白日燈?仔細看看你的腳邊吧!」

哀麗絲小姐半信半疑地低頭一看,這才發現白日燈真正的面貌。從高空俯瞰形成的大圓燈,其實是無數個手掌大的圓型燈管,堆積排列的結果。燈管鋪設的範圍之廣,足以堆積成一座隆起的小丘。而在小丘之外,一排紅色的警戒線正在閃爍,通知各個單位外敵入侵!

「你還真以為列島對你們的來襲毫無準備嗎?告訴你,企業的大計畫可不只如此。告訴你,真正的控制室就在你拋到腦後的行政廳裡,這裡是誘捕你往下跳的陷阱。等到你被巡邏隊員逮補,在處死之前我們會讓你供出所有的名單,你的同黨一個個都逃不掉!」舒輔露出嗜血的笑容,雙眼射出光芒。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剛剛被他們觸動的無聲警告已經傳送到所有的巡邏單位!

哀麗絲小姐歇斯底里地大笑!

「你還真以為我是下來關燈的呀?」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還真以為我會讓你們再把這個鬼東西點亮嗎?」

她拉開最外層的裙子,展示裙下風光給舒輔欣賞!

「告訴你一個淑女的小秘密;只要裙子上的東西夠重,往下跳的時候就不會飛起來,這可是我保持優雅的祕訣喔!」哀麗絲小姐得意地說:「雖然平常走路的時候會不太方便,但是魚與熊掌豈能兼得不是嗎?」

「你這個瘋子!」

「我知道,你清楚得很不是嗎?」

 

 

尾聲

 

爆炸發生的時候,瑪莎抱住喜樂美的頭,不讓外界瘋狂的叫囂影響她的睡眠。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黑暗,人群像瘋了一樣尖叫奔逃。白象企業在此時顯得無力又遲鈍,行政廳停擺、交通部大亂、各級消防單位自顧不暇,巡邏隊員不見蹤影。得理堡底部燃起的熊熊烈火,挾帶著吞噬一切的無比氣勢,不斷隨著高溫向上攀升!

但是這些對瑪莎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她抱著喜樂美一路向上走,懷裡裝滿了從行政廳裡偷來的食物和清水,厚重的黑面紗緊緊裹在臉上,沒有人認出來她就是那個離經叛道的女工人,自私自利地背叛了得理堡百年來的傳統。她帶著喜樂美一路向上走,感覺腳步無比沉重,卻又無比輕盈。從現在起她不再去聽別人說些什麼,逃生路線是她最後一條遵循前人的道路,她要走出自己的路。不知道是誰告訴她的,要擺脫那些混帳,離開這裡走得遠遠的。她正打算這麼做,而且要帶著喜樂美。

紅色的指示燈在各個地方亮起,和四處燃燒的野火混成一團,大家根本無心去注意,注意到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還以為是另一個危險的記號,嚇得爭相走告。瑪莎不去看這些擾亂心神的東西,她的目標只有一個,在天頂上的白光。

發生這麼大的混亂,天頂防線早就人去樓空,沒有半個人在意了。瑪莎一隻手扶著欄杆,一隻手抱喜樂美,心裡忍不住抱怨這條通往外界的樓梯怎麼又小又寒酸?她推開門,門沒有鎖,滾滾的黃沙撲面而來。瑪莎瞇起眼睛,眼前的世界像在燃燒一樣炙熱,可是卻沒有燃燒的劇烈,而是一種沉悶的熱隱隱鼓動。瑪莎不短眼前一望無際的黃沙是什麼意思,難道整個世界早已被這片單調的黃沙覆蓋了嗎?

喜樂美不安地扭動,瑪莎拍拍她的背安撫她。腳底下的喧鬧聲好似非常遙遠一般,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幾乎都要聽不見了。瑪莎的眼睛逐漸適應沙漠的光線,看出單調的黃沙裡還混著紅色的礫岩,抬頭一望是沒有邊際的藍色和幾絲的白雲。地平線上有抹綠色,看起來非常陌生。

太過空曠的空間讓瑪莎感到頭暈,她踉蹌了一下,整個人跌坐在地,滾燙的黃沙沾上她的手。她舉起手,遲疑地伸出舌頭舔了舔這陌生的東西,感覺粗糙又沒有營養,只有些鹹鹹的味道。瑪莎皺起眉頭,有個奇怪的苦澀味,有個什麼她不懂的東西在沙子裡。喜樂美伸出腳嘗試自己站立,瑪莎笑著站起來伸出手扶她。

「你想去哪呀?」瑪莎笑著說:「只要你想去,我們可以去任何地方。」

喜樂美抬頭看看她,又看看天邊那抹綠,然後輕拉母親的衣袖。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你想去那呀?」瑪莎看了看四周,似乎也沒有更合理的方向。「我們走吧,這條路可長得很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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