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啊喔!
潘先生覺得潘太太這幾天似乎非常的煩躁,常常因為一些小事對潘先生破口大罵,或者緊張兮兮的坐在床邊,發出一點聲音就能把她嚇得跳起來。一開始潘先生猜是因為更年期的關係,電視上不都說更年期的女人會因為荷爾蒙還是內分泌之類的東西失調,所以容易情緒容易不穩定嗎?潘先生想一定是因為這樣沒錯。
但是潘先生轉頭又想,潘太太好像不知道多久之前就已經有過更年期了,這種東西應該不像運動傷害一樣,隔個三五年又復發一次吧?那潘太太到底有什麼毛病呢?
總而言之,潘太太的情緒非常不穩定,這點是可以確定的。原因潘先生還在猜,不過水落石出的日子應該不遠了。
鈴鈴鈴!電話響了。潘先生三步併作兩布跳上去接起電話,生怕電話聲又把潘太太惹毛了。
「喂,您好。」
「是潘先生嗎?我是林太太,上次我有打電話給潘太太說我們這邊水管有問題要請她來看看,不知道潘太太在不在?」電話另一邊是之前剛剛承租潘太太房子的房客。
「我知道了,我幫你叫她。」潘先生放下電話走進房間,潘太太正坐在床沿上。
「喂?」
潘太太被嚇了一跳,一看清楚是潘先生馬上生氣的破口大罵:「幹什麼啦死鬼,走路都沒聲音的喔!」
「你的電話啦!」潘先生沒好氣的大喊好壓下潘太太嘴巴裡的惡聲惡語,他真的愈來愈不能理解他老婆是怎麼一回事。
「電話就電話,喊這麼大聲幹嘛。」潘太太不高興的咕噥著,穿好拖鞋走出房間接電話。
女人呀!就算跟他們朝夕相處了三十年也很完全看不透。看著潘太太走出房間,潘先生心裡突然有這麼一股感慨。潘先生走向廁所,暗暗猜想潘太太要多久才能講完電話,自己又需要躲多久才不會被潘太太覺得他在偷聽。
潘太太的電話沒十分鐘就講完了;潘先生及時從廁所走出來。
「你躲在廁所幹嘛?」潘太太狐疑的瞇起眼睛看著潘先生。
「上廁所呀!不行嗎?」潘先生的聲音有點緊張,不過潘太太沒有看出破綻。
「隨便你。我要去一趟林太太他們那邊,說不定還要順便吃個飯,可能要下午才會回來;中午沒有回來我會打電話叫你自己出去吃。我瓦斯爐在煮東西,十一點的時候記得熄火,幫我把鍋子放進悶燒鍋裡。聽懂了嗎?」潘太太批哩趴啦的交待了一連串的事項,潘先生就只管點頭應是。
「很好,我出門了。」潘太太又瞪了潘先生一眼,決定應該可以暫時信任他,放心的走進房間裡換衣服。
潘先生嘆口氣,不知道這種恐怖統治要維持多久才會停止。
時間悄悄的溜過,等到十一點半的時候,肚子餓到受不了的潘先生走進廚房,才赫然發現瓦斯爐上有一鍋東西煮到湯幾乎都乾掉了。潘先生急忙關掉瓦斯爐,不顧燙傷的危險想空手拿被燒得炙熱的鍋柄。
「噢!」潘先生隨即放開手,差點沒把整鍋湯砸在瓦斯爐上。潘先生用水龍頭沖了五分鐘的手,才覺得刺痛的感覺有些微的舒緩。他拿起手看了一下,有些紅腫,不過幸好沒有起水泡。
潘先生戒慎恐懼的看了那鍋湯一眼,小心翼翼的拿起兩塊濕抹布抓住鍋柄,把它放進悶燒鍋裡。
「真是麻煩。」潘先生放下抹布,又看了還在微微刺痛的手一眼。
「靠自己吧!辛苦了大半輩子卻連個煮飯婆都不想理你。」潘先生自怨自艾的想著。他檢查了一遍門戶和瓦斯爐,確定沒有不安全的因素後,拿著皮夾跟鑰匙離開家門一整個下午。
潘先生走後沒多久有一通電話打來,響了五分鐘沒人接。三分鐘之後,同一隻電話又響了一次,而且跟上一通一樣,都是醫院打來的。不在家的潘太太沒接到,一肚子氣的潘先生也沒有接到。
可憐的潘先生到最後什麼都不知道──幸好。
*
『Cause you had a bad day!You're taking one down!You sing a sad song just to turn it around~』
抱著晶晶昏睡的炯明被震耳欲聾的手機鈴聲從睡夢中驚醒,一開始炯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為什麼醒得這麼突然,下一秒才意識到是晶晶放在桌上的手機正快樂的放聲高歌。
「喂?」炯明逕自接起手機,用昏沉的嗓音說。
「請問是梁小姐的手機嗎?」電話那一頭的女生禮貌中帶著急切,似乎急著想說些什麼重大的事。
「是,你是……」
「您好,我這邊是OO綜合醫院,吳滿妹婆婆的狀況不太好,請問你們能趕快到醫院一趟嗎?」護士小姐不等炯明說完就打斷他的話。
「吳滿妹?」炯明昏沉的腦袋努力的想搜尋出有誰是叫這個名字。
「吳滿妹吳婆婆呀!」電話另一邊的護士對炯明這種態度似乎相當驚訝。
「喔!是她呀。」炯明終於想起來了。「好,我們馬上過去。」
這下護士小姐終於能放心的掛電話了,但是炯明的問題正要開始。去醫院看婆婆?為什麼?他們已經要放棄那張彩券了不是嗎?既然如此,那去醫院照顧婆婆似乎已經不在這麼重要了;何況他們跟婆婆非親非故,更不要說婆婆的傷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了,他們何必還要去醫院做潘太太的免費義工?
「是誰呀?」晶晶揉著眼睛醒了。她抬頭看了一下時鐘,已經快下午一點了。
「是醫院。」本來不想說的炯明,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怎麼了嗎?」
「他們說婆婆的狀況不太好,要我們去醫院一趟。」
「那我先……」晶晶本來想說她得先打電話請假,又突然想起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我們還要去看那個老太婆嗎?」炯明皺著眉頭問。
「還是要吧,畢竟是我們把人家弄成這個樣子的。」
「哪是呀!」炯明很驚訝晶晶竟然真的這麼以為。「是那個老太婆自己跌倒的好嗎?我們不過是帶屎倒楣剛好看到,又被潘太太逮到我們看到。」
「不管怎樣,們總不能放婆婆一個人在醫院裡呀。」晶晶為難的說。
「那到底跟我們有什麼關係。」炯明生氣的嘀咕,卻拗不過晶晶,只好起身準備前往醫院。
他們兩個簡單的梳洗後,路上隨便吃過午餐就到醫院去了。醫院還是像往常一樣冷冰冰,讓炯明覺得渾身不自在。
到病房之前,他們先在櫃檯詢問過護士關於婆婆的狀況。護士告訴他們早上婆婆的心跳一度相當不穩,本來略為清醒的意識又開始渙散,所以醫院才趕緊打電話給他們,以防有意外發生,不過幸好只是虛驚一場。
鬆了一口氣的晶晶和炯明拖著腳步走到病房,一切果然跟之前的印象一模一樣。
「我去加一點水。」看到床頭的水壺已經空了,晶晶拿起水壺離開病房,留下炯明無聊的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婆婆。
說一句老實話,炯明一直認為照顧婆婆不是他和晶晶的責任。所以即使被潘太太押著每天來醫院,他對婆婆的態度不會比照顧一隻跛腳的癩皮狗還好到哪裡去。炯明坐在病房裡,麻木的看著晶晶忙進忙出,絲毫沒有起身幫忙的意願。
潘太太又不在,晶晶這麼努力是要做給誰看呢?炯明半是不捨,半是惱怒的想到。人沒事做的時候容易胡思亂想。炯明看著晶晶細心的幫婆婆換上比較薄的被單,將晚上用的厚重棉被疊在一旁。他想著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像婆婆一樣躺在床上不得動彈,不知道會是怎樣的感覺。
跟之前的徹底昏迷比起來,最近幾天婆婆算是大有進步了。她現在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昏迷的時候一如以往,清醒的時候則不斷咕噥著聽不懂的怪話──是說炯明一直以來也不曾認真想聽清楚她說些什麼。晶晶聽到婆婆說話會開心的稱讚婆婆好棒,然後將話題扯到自己剛剛說的話上面;潘太太這幾天只要看到炯明他們來醫院就會生氣的要他們出去,不准打擾婆婆靜養,所以炯明也沒機會觀察她對這些胡言亂語有什麼反應。
連說話都沒有人聽呀……炯明感到不寒而慄。說也奇怪,除了潘太太之外,好像也沒有其他的人來看過婆婆,難道他都沒有家人嗎?炯明暗自猜想如果他家老爹病倒了自己可能有什麼反應,突然好像可以理解為什麼沒有人來看婆婆了。
晶晶又走出病房了,這次不知道又是為了什麼,她真的是一個很容易替一些根本不需要在意的小事操心。
炯明繼續他的思考。或許等他有了二十億之後,他會特別回去跟他老爹炫耀吧?讓他看看他口中不長進的兒子也有發大財的一天。
或許會吧!昨天之後,炯明感覺那張彩券似乎愈來愈遠了。現在就算找不到彩券,炯明也不會有太大的失望,大概在他的內心深處其實早就認定彩券已經一去不復返,只是大腦一直無法接受吧。
婆婆又在胡言亂語了,在安靜的醫院病房裡特別的清晰。炯明覺得婆婆可能在擔心什麼東西,例如她的衣服或藏在衣服裡的東西,因為炯明不斷的聽到衫、褲這些字眼。婆婆的語氣似乎也充滿著急切的味道,好像有什麼東西是有時效性的,她迫切要讓身邊的人知道才行。
炯明真的聽不懂,特別是婆婆在他能聽懂的話裡,又不時的穿插著一些像是釣、醬、金這些毫無意義的字眼,讓他解讀婆婆語錄又更加困難。
「你講慢一點啦!」炯明煩躁的說。現在晶晶跟潘太太都不在,現在病房裡也只剩下他能幫這老太婆一把,放著不管她實在怪可憐的。
「醬……金……底褲……」
「你褲子有什麼東西?」炯明耐著性子問。
「我褲裡……」
「你要上廁所嗎?」炯明盡量不要去想如果婆婆已經拉在褲子上會是什麼景象。
婆婆搖頭。看到炯明肯聽她說話,對她而言似乎是莫大的鼓勵,所以她更加的努力想讓炯明聽清楚自己說了什麼。
「我……降金有……二十……」
「二十?什麼二十?」她的褲子裡有二十塊嗎?炯明依然一頭霧水,不過他已經大致掌握方向,知道婆婆是想告訴他關於褲子口袋裡的東西了。
她講的應該是她自己衣服裡的東西,而不是醫院這種沒有口袋的衣服吧?心意把定,炯明鼓勵婆婆繼續說下去。這樣感覺好像在玩推理遊戲,像是電影裡演的一樣。炯明突然有了莫名的興致。
「你說你的褲子裡有什麼?」
「褲子……著二十一……採……」
「你褲子中了什麼?」大概是褲子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吧?她一直強調二十到底是什麼意思?
「二十億……」
炯明感覺到自己的理智突然斷了線。這個老太婆剛說什麼?這個死老太婆剛剛說了什麼?
「你說獎金……」
「二十億……」婆婆似乎很開心炯明終於聽懂了。
炯明抄起一旁的電視遙控器,瘋狂的開始在各大新聞台之間切換,老舊的電視畫面陷入一陣混亂的色彩風暴。
然後,他停在一則報導,上面是一個記者正在訪問簽樂透的民眾打算怎樣選號碼。
「你是說這個嗎?」炯明吞了吞口水,鎮定的轉頭問。
婆婆張著嘴巴點頭。
「在你的褲子裡嗎?」跟剛剛比起來,炯明現在突然感覺到一陣全然的冷靜,好像有人把他那些激動的情緒通通抽走一樣。
婆婆點頭。炯明走向放私人衣物的櫃子,搜出婆婆穿來醫院的褲子,沒有東西。
「沒有東西呀!」炯明背對著婆婆喊道。
婆婆又掙扎著說了三個字,雖然輕微,但在安靜的像是墳墓的病房裡,聽起來就像透過麥克風放大的超強搖滾音效。
「潘太太……」
*
潘太太回到家的時候沒有半個人在家,這點讓她非常的惱火。最近她對任何事情都很容易感到惱火,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得這麼敏感,或者該說她對自己的改變一點感覺都沒有。
今天黃昏的陽光其實不太吉利,太暗了,昏沉沉的讓人像在作夢一樣──這種夢通常醒了都不會是好事。潘太太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只注意到電話像瘋子一樣拼命的響,讓她非常的不爽。
「喂?」她接起電話,口氣極端的不客氣。
「潘太太嗎?」電話的另外一端是晶晶怯生生的聲音。
「是你?」一想到這對情侶竟然有辦法打電話到她家,更讓潘太太火冒三丈。「你想要幹什麼?我已經跟你們說過不要再去醫院打攪婆婆了吧?我告訴你,你們要是再──」
「我想跟你說婆婆醫藥費的事。」晶晶焦慮的聲音打斷潘太太的咒罵。「醫藥費……醫院說要先清一部份的醫藥費,如果你不趕快來,我就跟醫院說你會全部負責了。」
「你說什麼!」潘太太差點沒跳破公寓的地板!他們好大的膽子,竟然將婆婆的醫藥費全部丟到她頭上!那可是包括了這兩個禮拜的病房費跟數不清的藥錢耶!
「所以……你趕快來就對了。」那邊傳來的聲音就像是將聽筒丟回話機上一樣,慌張又雜亂。
「喂?有人在聽嗎?喂喂喂!」潘太太不可置信的瞪著手上的電話。這對狗男女好大的膽子……她非得趕去醫院不可,她絕對不能放任這對狗男女亂來!
潘太太提起她剛剛丟在沙發上的提袋,挾帶著驚人的氣勢再次衝出家門。
*
「是她接的嗎?」
「是……可是你確定……」
「我非常的確定。」
「但是……如果她不承認呢?」
「她一定要承認!這個惡毒的瘋女人,使喚了我們半個月,還偷走了我們的東西,我一定要她付出代價。」
*
潘太太一臉慍怒的踏入病房,病房除了婆婆之外襪空無一人。
「搞什麼飛機呀?」潘太太已經準備好了大批的言語轟炸彈,但是現在卻面臨無人可罵的窘境。
「等我抓到這兩個狗男……」
潘太太抓到這兩個狗男女之後會做出什麼事我們可能永遠不得而知了,因為下一秒她突然感覺到背後一陣涼意,病房的門被輕輕關上,一把銳利的尖刀抵在她的背後。這種情形下,就算比潘太太勇敢很多的人都有可能會忘記上一秒的思緒,更何況是潘太太這個欺善怕惡一輩子的家庭主婦。霎時間,潘太太的感覺就像是要被推上屠宰場的豬,在心中浮現各種殘忍的死法,卻又恐懼的通通想要否決。
炯明非常平靜,平靜的不自然;反倒是他身後的晶晶不斷發出緊張的呼吸聲。
「炯明拜託不要……」
「你閉嘴。」炯明冷冷的說。他現在全副心神都在潘太太身上,沒空理會晶晶的歇斯底里。
「你……你想要幹什麼?」潘太太腦海中浮現她和婆婆身首分離,陳屍醫院病房的樣子。
「你知道我要幹什麼?」炯明用一樣恐怖的平靜說:「東西在哪裡?」
「什……什麼東西?」潘太太緊張的問。
「你還要裝蒜嗎?」炯明凶狠的說。
「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東西啦!」潘太太快要哭出來了,對於炯明可能指些什麼東西她真的一點概念也沒有呀!
「你從那個老太婆那邊拿走的東西!」炯明突然大吼,嚇得晶晶和潘太太不約而同跳了起來,甚至連床上的婆婆都有了反應,睜開茫然的雙眼想弄清楚發生什麼事。
「你是說……」潘太太瞬間的遲疑沒有躲過炯明的眼睛,洩漏心思的眼神全被炯明牢牢的抓住。
「你知道對不對?」炯明問。
「我不知道。」潘太太咬著下唇不肯承認。
「沒關係。你知道護士剛剛已經來巡過房了嗎?」
「你是什麼意思?」潘太太其實很清楚炯明是什麼意思。護士剛巡過房的話,那除非緊急狀況,否則在六點整拿藥給病人之前是不會再出現了。潘太太期望的目光偷偷瞥向婆婆病床邊的緊急呼叫鈴。只要她動作夠快,衝上去按下呼叫鈴……
「過來。」炯明一隻手抓住潘太太的肩膀,指尖深深的掐入她的肉裡。
「啊……」
「你敢叫出聲音我就把刀子刺進去。」
刀尖抵在潘太太背後,幾乎就要刺穿那薄弱且毫無防護力的衣物,把潘太太的背挖出一個大洞。
「過來。」炯明又說了一次,押著潘太太面對電視。「跪下。」
潘太太乖乖照做。如此一來,潘太太不但背對著病床,而且動作還被炯明居高臨下掌握住,晶晶在一邊徒勞無功(用細微到不行的微弱氣音)想要阻止炯明傷害任何人。種種的因素都讓潘太太距離緊急呼叫鈴愈來愈遠,而且中間還隔著顯然已經喪心病狂的炯明。
潘太太感覺自己的人生似乎似乎來到了一個異常嚴厲的關卡,唯一的免死金牌價值二十億。
「炯明我拜託你,趁沒有人看到之前快點把刀子收起來吧!」晶晶焦急的想拉住炯明。
「你不要吵!」炯明回頭瞪著晶晶說:「現在是已經沒辦法挽回了,要拿回我們的東西,只能趁現在。要做,就要做個徹底你懂嗎!」
「可是你也不需要做到這樣。你快點把潘太太放開,只要我們好好跟她說,她一定會把東西還給我們呀!」
「對啦!年輕人,有事好商……」
「你閉嘴!」這次炯明對著潘太太發出一陣低沉,卻威脅力十足的低吼。「要不是你,今天我們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你要是再多講一句話,我就讓你跟那個老太婆一起上西天。現在,給我跪好!」
潘太太嚇得趕緊把頭縮進肩膀之間。
「炯明拜託,你快點把刀子收起來好嗎?」晶晶不放棄說服炯明。
「不行,我告訴過你了,要做就要做到徹底。」
「可是你這樣也不是辦法呀!我們這樣跟強盜有什麼不一樣呢?」
「強盜?是這個無恥的女騙子從那個老太婆那搶走了彩券,還裝作若無其事不讓我們知道;更不要說那個老太婆是從我們這邊偷走了那張彩券!他們通通有罪,他們通通都該死!」炯明愈說愈激動,刀尖在潘太太的後腦杓附近晃蕩。潘太太現在全身冷汗,感覺就算是生老大的時候都沒這麼煎熬。
「可是是我把彩券丟掉的呀。我們只是想找回彩券而已,不需要傷害他們不是嗎?」
「不需要?」炯明啐了一口口水。「你真的這麼天真哪?我不這樣逼她說,她到死都不混承認她偷了我們的彩券。你想想,當她準備拿彩券換錢去消遙的時候,我們得替她在這裡顧著這個半死不活的老太婆;當我們在小房子裡找不到彩券,為了下一餐在哪裡而慌個半死的時候,她正想著要什麼時候去領這二十億給她老公當周年紀念日的驚喜。這樣就公平嗎?我告訴你,今天你不傷害她,那明天死的人就會是我們!」
「可是你這樣傷害她又有什麼好處?傷害她我們的生活就會變好嗎?難道說我們多殺幾個人,就能住到比較好的房子裡嗎?難道我們這樣逼著她跪下,就能補回我們之前的辛苦嗎?炯明拜託,在還來得及之前停下來吧!」晶晶絞著雙手,幾近哀求的說。
「停下來,我不能停下來。」不知怎麼了,炯明的聲音裡出現一絲哭音。「這是我們的機會,晶晶。我不要再放過她,我不要再過被人看不起的日子。我要討回我們該有的一切!」
「所以我們就應該用這種方式來拿嗎?」晶晶的眼淚也跟著被勾出來了。「那我寧可不要,炯明。我寧可我們繼續過我們的苦日子,我們可以一起努力吃苦。但是我拜託你不要做出會令你自己後悔的事,這不像你。」
晶晶一邊搖著頭一邊說。臉上的淚水像絲線一樣緊緊纏住炯明的心,握刀的手因此而顫抖不穩。
他該放棄嗎?即使知道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他還要放下手上的刀向敵人屈服?
「你現在到底想對付誰呢?」晶晶無力的問。
「我……」炯明一抬眼,潘太太肥胖的身軀瑟縮在角落發抖,她的惡行惡狀和曾經受過的磨難立刻回到炯明的腦子裡。一股強烈的厭惡油然而生。
「我想對付她。」炯明大步向前,一把扣住潘太太的後頸,在晶晶還來不及阻止他之前,將刀子抵在潘太太的喉嚨上!
「說!彩券到底在哪裡!」
「我不……」
潘太太話還沒說完,刀光閃過!晶晶摀著嘴發出無聲的尖叫!
「說。」
一把頭髮從潘太太頸邊滑落,刀鋒幾乎在她脖子上留下疤痕了。潘太太還能維持意識真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她現在臉色蒼白的像是剛漆好的醫院牆壁,全身不住的抽搐顫抖,聲帶和喉嚨顯然已經癱瘓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了。
「我再問一次,彩券在哪裡?」
潘太太沒有回答,虛弱的伸展身體,下意識想逃出炯明的掌握。
又是一陣刀光閃過。這次除了大把的頭髮之外,一條細細的血絲也從她耳邊緩緩流下。
「我說!我說!說說說!我說就是了!我說就是了……」像是被耳朵後的刺痛驚醒了一樣,潘太太失聲尖叫!「我說就是了,你不要再割了、不要再割了啦!」
「很好。」炯明滿意的說:「小心你講的話,不然我下一個割的就是你的耳朵。」
「我知道啦。」潘太太嚇得涕淚縱橫,哀求的趴在炯明腳邊,用全然崩潰的語氣說:「我放在我床頭櫃的抽屜裡,你去那邊找就可以找得到了。」
「好。」炯明指著站在一旁的晶晶說:「你去把她的鑰匙拿出來,去她家拿。」
「現在嗎?」晶晶吞了吞口水。她已經完全想不出法子來阻止炯明的瘋狂了,只好配合演出,期望炯明拿到彩券之後真的會放了潘太太一馬。
「現在。」炯明點點頭說。
晶晶在炯明的瞪視下,從潘太太口袋裡掏出家門鑰匙。
「你拿到彩券之後就打電話給我,到時候我會放了她。你不要回醫院,直接去小房子等我。」炯明指示說。
「嗯。」晶晶點頭表示明白了。
「如果你六點之後還沒有打電話給我……」炯明抬頭看了一眼無聲電視上新聞台顯示的時間,四點五十五分。
「我會殺了她。」炯明拖著潘太太所剩無幾的頭髮一路走進廁所,晶晶看著這恐怖的一幕,心中不禁一陣惡寒。潘太太徒勞無功的想掙脫炯明的手,但是虛弱又無力的她,怎麼可能戰勝炯明現在滿腔的怒火跟獸性呢?
我得快點……晶晶幾乎是用跑的衝出了病房。
*
潘先生回家了。他回到家沒多久,就有一個緊張兮兮的女孩子跑進他家。潘先生正想質問她怎麼會有他家的鑰匙時,那個緊張兮兮的女孩慌亂的解釋是潘太太要她回家幫她拿一些東西,晚上需要睡在醫院照顧婆婆。
了解到潘太太今天不回家幫她煮飯,這讓潘先生有點不開心。但是看那個女生一副有人快死的慌張樣子,潘先生也不好意思把怒氣發在她身上。他告訴女孩子房間的方向,甚至還好心的問她需不需要幫忙。
「不……不用了。」那個女孩子拒絕了他,好像相當怕他一樣。潘先生聳聳肩,不解的走進廚房,準備替自己弄吃的。
十五分鐘後,他聽到大門碰的一聲被關上。潘先生圍著圍裙走出廚房,在房子裡四處查探。那個女生似乎已經離開了,房間裡有一些東西亂掉了,不過不是平常放重要物品的地方,而是潘太太放在床頭的雜物抽屜。看起來那個女孩子走得很匆忙,因為她連抽屜都忘了關就離開房間了。
「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愈來愈不懂禮貌了。」他咕噥道。潘先生本來還想問她要不要簡單吃個飯再走,或者等他一下,讓他準備一點東西提去醫院給潘太太。不過這個女生顯然都沒有收到剛剛潘先生的暗示,拿了東西就匆匆離開了。事情過了就算了,反正沒吃到飯是她的損失,不是潘先生的。
潘先生走回廚房的時候順路抬頭看了一下時鐘。五點五十七分。
時間真的有點晚了。潘先生心想。
*
「東西呢?拿到了嗎?」
「拿到了……是我之前買的那張沒錯。」
「很好。」
*
潘太太蹲坐在醫院病房的馬桶上。二十分鐘之前晶晶打來之後,炯明接了電話沒說幾句就掛了。
「你今天走狗屎運。」炯明掛掉電話之後惡狠狠的說:「今天的事要是給其他人知道……」
潘太太連忙恐慌的搖頭表示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很好。」
炯明丟下水果刀離開廁所。水果刀掉在廁所門口,擋住了潘太太離開廁所的路。潘太太坐在馬桶上,茫然失措的看著躺在地上的水果刀。
過了好一陣子,潘太太的雙腳才終於稍稍恢復功能。她一邊爬出病房廁所,一邊試著躲開地上的水果刀。從此之後,水果刀對潘太太有了全新的意義。
病床上的婆婆呼吸漸漸微弱,苟延殘喘的繼續她無力又悲哀的餘生──沒有剩下太多的餘生。
那天晚上的天氣特別不好,陰沉沉的沒有半點月光,低暗的雲層連翻動的力氣都沒有,鬱悶的壓在行人的頭上。晶晶和炯明走在回家的路上,兩人不發一語,氣氛就像今晚的天氣。
「開心一點嘛。」良久,炯明終於開口說話:「你想想,我們有二十億了。」
晶晶沒有說話,剛剛那些恐怖的畫面還停留在她腦海裡,那可不是如此容易就能遺忘的記憶。
「我們有二十億了!」炯明開心的宣佈:「我們可以做所有我們想做的事了。寶貝,我們再也不會被看不起了!」
晶晶還是沒有說話。炯明把小心收在口袋的彩券拿出來遞給晶晶,上面那組荒謬的數字在路燈下有點模糊,看不太清楚,依稀只能見到12、34……像在倒數著什麼。
「我們只要明天去銀行把錢領出來,從此之後我們就能過著隨心所欲的日子,不用看人臉色吃飯了。」炯明的臉上充滿了對未來的熱情與期盼,感染了彩券,甚至連這條漆黑的巷子都因此而充滿了希望,不再像以往一般封閉黑暗,而是他們通向自由生命的一條捷徑。
晶晶看著彩券,縱然心中還有芥蒂,但是看著炯明像個孩子一樣對他開始細述之後的計畫,她也忍不住被這股熱情感染,臉上浮現一抹苦笑。
今天的天氣不是太好,但是是個適合美夢的日子。
*
一大早炯明就帶著晶晶守在銀行門口,等待那扇似乎永遠不會開啟的大門。
「為什麼還不開門呀?」坐立不安的炯明不斷從便利超商的椅子上起立坐下,只要有任何人靠近銀行大門,都會讓他坐立不安,伸長著脖子觀察對方下一步動作。不過通常只是一個無害的路人鬆了鞋帶,或是掉了發票。
超商店員對他們的態度變得很奇怪,一開始是不斷熱心的詢問他們有什麼需求;兩個小時後的現在,則演變成兩個店員窩在櫃檯不斷的竊竊私語。異常平靜的晶晶坐在椅子上,好像一切都和她無關一樣淡然的喝著罐裝咖啡,跟一旁心急如焚的炯明形成有趣的對比。
終於,好像過了十個世紀之後,銀行千年的封印終於由一個禿頭的保全人員解封,鐵捲門緩緩的揭開塵封。炯明立刻站了起來,激動萬分的看著銀行大門對外開放;一臉平靜的晶晶,小心翼翼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生怕過大的動作會揭穿自己的心思。
「要冷靜……要冷靜……」炯明抓住晶晶冰冷的手,不住的喃喃自語。
兩人手牽著手走出便利超商,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像是早已準備好迎接他們一樣,為他們準時亮起了綠燈。
他們在銀行門口停了一下,不約而同的深吸一口氣。
「要進去了嗎?」炯明不確定的問,晶晶咬著下唇堅定的點點頭。
兩人穿過禿頭警衛審查的凝視,走向服務櫃檯。一個梳著包頭的服務小姐,用專業的微笑迎接他們。
「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我們服務的地方嗎?」
「我們……」晶晶吞吞吐吐的說:「我們中了樂透……」
「領取樂透獎金嗎?我們樂透獎金的專責櫃檯在……」服務小姐話還沒說完,一邊的炯明就忍不住插嘴了。
「我們不只中了樂透。」炯明掏出彩券遞到服務小姐鼻子前,像在宣告自己的權勢一樣。
服務小姐先是一愣,接著馬上回復專業的態度。
「我了解了,請兩位稍後。」服務小姐拿起電話撥了分機。「請接楊襄理…..是的……是頭獎號碼沒錯……嗯,我知道了,好。」
「兩位請跟我來。」服務小姐放下話筒,親切的引導兩人走進銀行深處。
晶晶和炯明戒慎恐懼的跟著服務小姐走進一間私密的會客室,另一個帶著眼鏡的小姐立刻替他們端來飲料。
「請稍等一下,楊襄理馬上就過來了。」眼鏡小姐笑著對他們說:「彩券請交給我好嗎?我們需要查驗真偽。」
「好的……」炯明遞出彩券,在眼鏡小姐拿走的那一刻,忍不住小小驚叫了一聲。
「有事嗎?」
「沒事、沒事……」炯明看著眼鏡小姐收下彩券,心裡沒由來的一陣緊張。晶晶在一旁不斷絞著雙手,目送兩位小姐離開房間。
眼鏡小姐關上了會客室的房門,留晶晶和炯明兩人獨處,房間裡的氣壓低到不行,醞釀著風雨欲來的情勢。跟剛剛超商裡的等待比起來,這個有舒適沙發跟良好空調的會客室似乎更令人呆不住,每分鐘都像一個世紀一樣難熬。
然而,五分鐘之後,會客室的門再次被打開,一個穿著名牌西裝,高大帥氣的男人走進房間。晶晶和炯明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
「兩位您好,敝姓楊。」楊襄理伸出寬厚的大手跟兩人握手。
「你好。」晶晶本著禮貌打了聲招呼,炯明只有飛快的點一下頭。
「大致上的情形我已經從我們張小姐那裡聽說了。」楊襄理說話慢條斯里的,有種沉穩的氣質。「我想兩位對於這筆獎金一定相當期待。不過這張彩券是前兩期的彩券……」
「沒錯!就是前兩期的彩券,我們就是中了那組二十億的號碼!」炯明突然爆出這麼一句話,突兀的笑容硬生生的打斷楊襄理的話。
楊襄理停了一下,似乎正在思考要怎樣說出接下來他想表達的事實。
「我想這位……」
「我姓高。」炯明立刻接口。
「高先生。」楊襄理點點頭說:「我想高先生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這張彩券──也就是你們拿來的彩券,是開獎前兩期的彩券。」
一陣極度難堪的沉默快速在會客室裡蔓延。
「你是什麼意思?」炯明開口問道,語氣裡充斥著不安、驚恐、慌亂種種負面情緒。
「我的意思是說,你們的彩券並不是我們當期開獎的彩券;你們的彩券在開獎前一個禮拜就已經失效了。簡單的說,就是你們並沒有中獎。」楊襄理不無抱歉的說:「根據我們電腦統計,這組號碼並沒有任何人對中」
會客室裏陷入一陣極端尷尬的沉默。
「可是新聞……」似乎過了很久,炯明才虛弱的說。
「那是錯誤的消息,我們已經在第一時間與媒體聯繫過了。你們沒有注意到新聞嗎?」
楊襄理當然沒有任何嘲笑的意思,但是他溫和的嗓音在晶晶和炯明兩個人聽起來,比中東戰場的炮火還撕魂裂魄。兩個人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雙眼茫然的望著楊襄理,完全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沒有中獎……不要說二十億了,那張彩券連二十塊的價值都沒有,那他們這兩個禮拜像瘋子一樣苦苦追著這張彩券是為了什麼?為了來這間會客室給人看笑話嗎?他們又是為了什麼浪費這麼多的時光翻垃圾?為了什麼?到底為了什麼?
「不可能!」炯明發狂似的大叫!「不可能!你再檢查一次,這張彩券一定有中獎!你看01、02、03、04每個號碼都一樣啊!沒有道理這張彩券沒有中獎呀!」
「高先生你冷靜一點。」楊襄理耐著性子想安撫炯明。「我們每期的彩券除了簽注號碼之外,都會有另一組檢查碼用來辨識真偽和期數。你們的彩券檢查真的和我們的資料不符,這點是沒法子改變的。」
「不可能!我拜託你!再一次、再檢查一次就好!我們一定要中獎、我們一定要中呀!」炯明幾乎哭出來了,他聲嘶力竭的向楊襄理哀求,甚至跪到了楊襄理腳邊。萬般無奈的楊襄理,盡力維持禮貌的態度想把腳從炯明手上抽出來。
「高先生我知道你很失望,不過這真的不是我能決定……」
「我拜託……」
「夠了!」
就在這難堪的一刻解救楊襄理的,出乎意料的竟然是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的晶晶。
「寶貝?」哭到一半的炯明,疑問的轉向已經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晶晶。
「我說夠了!」晶晶的聲音既尖銳又刺耳,跟平常口齒遲緩的樣子完全兩樣。
「高炯明,你臉還丟得不夠多嗎!」她惡狠狠的說。
「寶貝……可是……」炯明看看晶晶,又轉頭望了一下尷尬的楊襄理,不知所措的趴在地上。
「走了,你的樣子難看死了,不要再丟人現眼了。」晶晶露出凶惡的表情,全力將這段荒唐日子以來累積的怒氣一次爆發。
「但是寶貝,我們的彩券,那是我們的彩券呀!」氣勢完全被壓倒的炯明,努力想做最後的抗爭。
「夠了,那根本是張沒用的廢紙,你的態度再下賤也改不了這個事實。」晶晶嫌惡的加上最後一句說:「還有,不准你叫我寶貝。」
炯明垂頭喪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低著頭跟著晶晶走出會客室。楊襄理起身送兩人離開銀行。經過大廳的時候,所有的銀行人員好奇的看著晶晶領著炯明走出大門,後面跟著一臉無奈的楊襄理。
晶晶抬著頭,就算輸也打算輸得有尊嚴,她不要再像以前那個樣子卑躬屈膝的討好別人了。銀行的自動門開了讓兩人離開,接著又關了起來,就像往常一樣;除了拖著腳步的炯明後腳跟差點被夾到時,才有稍稍的暫停了一下。
回家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沉默似乎成了兩人現在唯一溝通的途徑。
「我會去找工作。」公車快到站的時候,炯明小聲的對晶晶說:「我不會再隨便辭職了。」
炯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有這種想法,他好像剛從什麼令人尷尬的夢境中醒來一樣,滿臉通紅。坐在他身邊望著窗外的晶晶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聽說小鳳換的新房子很漂亮,下午約桃子一起去看看吧!晶晶心想。
【完】
留言列表